天北,乃至整个联邦的人,都将和勇毅旗下管制的范围视为未经开发的蛮荒之地,或是肮脏混乱的罪恶都市。这个想法不能说是错,至少玉莲所处的环境确实恶劣,脏乱不说,最低等的黑社会亦常出没于此,给无力离开此地的居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但另一方面,有限的开发却让某些地段在摒弃的蛮荒的本性的同时,又适合人的观赏甚至居住。这种带着野性风味的环境,常常为一些厌倦了奢华场景的富人所喜爱。 前天国世子算是富人,更算是贵人。 解决了玉莲的麻烦,离开了自己带了数日的小破屋,源独霞静静走在一处远离人烟的沙滩上,在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他的心情平静,不代表他没做有什么大事。相反,十二个小时前,他亲手抹除了一个小型黑道帮派,除去了数十条生命。 他将杀死的第一个人抛尸在一个隐秘的所在,再跟着剩下被自己吓跑的几人,一路上找到了他们真正的所在地。 都是些恶贯满盈的人,放任他们存在,便等于放任他们继续伤害玉莲母女两人,这样的人可不清楚什么事知难而退,对这种人,为了永绝后患,源独霞最有处理的经验。 杀,杀个血流成河,一干二净。 半分钟后,源独霞从那些大汉聚集的楼层中走出,那里所有人都尽数失去生命,和最先前那人一样,额头被源独霞用细小的力量贯穿,死得悄无声息。 距离动手,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自己的行踪必然暴露。不过这样也好,源独霞双手附后,默默想道,反正自己也没有隐藏行踪的打算。 再起杀戮,源独霞心里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至少会有些不得不暴露行踪的遗憾感,但事实却是他到现在仍未就自己的出手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那么,兴奋呢?源独霞一直自诩为一个以虐杀他人为乐的极恶之人,在经历剧变后才放下自己的对杀戮的追求,如今再染鲜血,他是否又会遗憾自己将再度堕落为一个满身罪恶之人。 不,答案仍旧是一样。 他虽然出手,以最为凌厉的手段杀人,但他明白自己出手究竟是为何,不是为了杀人的喜悦,而是为了救人,救人两个自己重视的人,对自己有恩的人。 同样是杀,同样是不留情面地让他人流血,源独霞却没有丝毫厌恶,亦没有欣喜,难受等种种情绪。对他来说,杀这样的一群人,不过是将一张餐巾纸抽出一般的平常举动罢了。 不是因为他蔑视人命,而是因为这样的“杀”,对他来说就有这必要。 而若说此刻,源独霞到底有什么情绪,那便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平静。 这也许,便是源独霞这个“人”在生命的最后,所感受到的终极意义。 他能看到自己的过去,那些被自己一己私欲屠害的无辜之人。诚然,他当年的悲剧经历令人同情,但当他将自己的怒火,痛苦,嫉恨迁怒到他人身上,令他们承受着无妄之灾的同时,他依然走入了那些所谓的“掌权者”给他精心设置的深渊中。他承认自己的过错。 同样,他也能看到自己的未来,难以偿尽的血海在生命的尽头等待着自己,但在死去之前,他仍有事情要做。 海风袭来,一线潮水自天际袭来,激起的浪花溅湿源独霞的裤脚。 沙尘被卷起,在源独霞的视野中,一个人影的轮廓在沙尘中被勾勒得越来越清晰。 他停下脚步,来者在继续走过数步后,亦停下脚步。两人相聚二十米左右,这个距离,以足够源独霞看清来者的面目。 一个少年,一个唇红齿白,就面貌上来看不具任何威胁性的少年。 不只是面貌,就连一个强者的“气”也没有丝毫表露,迎面而来的人仿佛就真的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少年,一些源独霞随手就能轰下的东西。但这个年纪的少年,怎敢不在父母的陪同下,独自一人来到和勇毅的属地,甚至来到这片无人问津的沙滩。 源独霞眯起眼睛,半晌后,他终于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过于精致了。 诚然,这个少年面目清秀,但和一些同样英俊的童星相比,他的五官也没有过于出彩,可若让他和那些童星站在一起,那些童星看起来简直就是庸脂俗粉。 为何?因为这个少年的面目实在过于精致,宛如瓷器一般,透着不真实感。没有任何过于粗大的毛孔,左右两边脸连一丝差别都没有,甚至连眉毛的数量都完全一样,就是一件被精心雕琢出来的瓷器,并非有什么实用的用途,仅仅为了观赏而已。 他便给人一种这般怪异,但有难以察觉的感觉,只有源独霞这般敏锐的强者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察觉。 源独霞率先开口:“你是……天渊六司之一的不死?” “哦,你知道我?”少年开口笑道,声音充满着童稚之气,听起来比他的面容还要年轻几分,但他的回答,已经坐实了他那不同寻常的身份。 “天渊六司,开阳忙于处理政务,作为地位最接近三公的人,一般不亲自出手。月落是女子,与前辈的身份对不上。问道个性惫懒,生性随和,未必愿意参与到这种暗杀行动中来。玄胤,呵,别人不清楚,但我作为宗室弟子,却清楚他在天国的白虎山做了什么大事,目前肯定脱不开身。至于天诛吗……我想,他应该还被天首镇压着吧。”源独霞顿了顿,将自己肩上些许沙砾拍下,道,“天渊人才济济,几乎每个部首都要强过虎卫的统领级人物,而如前辈这样的六司级别高手,更是明显强过一般的虎卫大统领,但实际上,真正能出动的高手数量却大大受限,归根结底,天渊并不是一个严密的机构,特别是对上层人士,难以做到一个有效且缜密的整合。” 听完源独霞的整个分析,少年忍不住拍手赞道:“不错,实在不错。作为皇室的人,居然还不惜屈尊降贵来了解我们这个不入流的杀手组织,对我们的内部情况了解得如此透彻,就这一点,你已经胜过了不少同辈弟子。” “前辈谬赞了,若天渊还是不入流的组织,那天国皇室也不算是什么可怕的势力了。天渊是一头猛虎,要和猛虎合作,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避免被猛虎反噬,得不偿失。” “可惜啊,可惜,就算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自己会被天国抛弃。至此,你做的一切准备全部无用,你不仅是被猛虎反噬,更是被自己背后的支持者捅了一刀啊。”少年说话的语气和腔调都渐渐夸张起来,说道最后一句,甚至用袖口抹去不存在的眼泪,“哎,说的我都快流泪了。” “前辈,先别急着流泪啊,等到我将下一句话说完,你这流出来的眼泪,怕是难以收回去啊。”源独霞笑着说道。 “哦,你还想说什么……没事,我很有耐心,不介意在你死前和你多聊一会。毕竟像你这样有趣的人,死一个少一个,要找下一个来杀可不容易啊。”少年说罢,袖口从眼角移开,眼圈边上有一点红肿,彷佛真的哭过一样。 “说实话,我一早便料到天渊会派出六司级别的高手来追捕我。毕竟就这件事情上,让皇帝陛下直接下令动手,反而有些不好看,已经背上了杀兄的名称,他总不想让自己再多一个杀侄的名号,只不过像我这样的‘余孽’,不杀是不行的,因此多半会和天渊合作,毕竟你们的本职工作就是杀人不是吗?而要杀我,别说是一个部首,就算是两个部首合力也未必做得到,秦无常和莫孤沉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保险起见,必须要一个六司级别的高手出手才有保险,因此我从数日前,便开始幻想有此一日。可前辈,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源独霞清了清嗓子,脚尖微微陷入沙地,再移开时,盯着这个被自己踩出的小坑,继续说道:“我一早便知道,会是前辈来杀我,但同时我也觉得,和其他五人相比,面对前辈你,我活下来的概率最大。” 空气像是骤然凝固一般沉静,连海潮声,风声,海鸟的鸣叫声都听不到。源独霞知道,这是不死的力量使然,也清楚,这集又极有可能是这个强人发怒的前兆。 “你……说什么?”少年语气中没有带上过多的愤懑之情,但比起先前,已然阴冷了很多。 “难道不是吗,前辈。开阳和月落是六司当中明面上最强的两人,天国异能机构根据他们零星的战斗资料,得出的结论也是这两人的力量已经接近元级,面对这两人,毫无疑问,我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问道出手的次数是在太少,每次出手后现场也被清理得极其干净,这样什么莫测的高人,前辈你要是看过话本小说就知道他,他说不定比开阳和月落都强。玄胤能亲手创建白虎山这样大的机构,证明了他不负自己的称号,是一个有着王霸之气的男人,对上他的霸道皇拳,我也毫无生还的几率。天诛,呵,这位更是重量级,二十三年前在天国搞出的大屠杀我还历历在目,更不会去怀疑他的实力,算来算去,算下来也只有你,前辈,是六司之中最容易面对的人了。”源独霞摇着头,像是在替不死惋惜一般,发出啧啧的声音:“不说实力,再论各自在天渊的地位。开阳和月落几乎成了天渊最重要的话事人,由他们负责执行内部大小事宜,权势滔天。玄胤另立门户,天诛是个疯子,问道志不在此,只有不死前辈你,你在天渊内辈分高的难以置信,甚至从上代三公掌权开始,你就已经出现,结果做到现在,你还是一个六司,权力也不如两个年轻人,更没有魄力另立门户。啧啧,前辈啊,你在可惜我,可殊不知,我也在可惜你呢。” “呵。” 一声轻笑过后,四周景物仿若从从凝滞的状态中解封,汹涌的浪潮声再次回荡在源独霞的耳边,可诡异的是,唯独缺了海鸟的鸣叫。 数秒后,零散的几声落地声响起。是海鸟,附近在天上盘旋着的海鸟像是突然被夺取了所有生命力一般掉落在地,扑腾两下翅膀后便没有动静,在沙地上砸出几个坑洞。 “呵,好你个小子,想激怒我吗?可惜,既然你知道我辈分高,年纪大,便知道我的养气功夫不会允许我因为你这几句简单的话而动怒。而现在,源独霞,你也不要再废话了,既然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便来好好接受它的到来吧。”少年摊开双手,无形的黑色雾气在他掌心涌现,逐渐凝聚为两个鸡蛋大的黑色小球,之后不断延长,直到两边延长的部分汇聚在一起,仿若化为了一道邪异的黑色缎带。 “由我,不老不死不朽的公羊道,带给你最后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