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男子这有如实质一般、几乎都可以用肉眼看到的乌云压顶、雷霆欲来的威压,勇者们一时之间竟然呆怔住了。这并不只是因为其身上那正在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清晰的令勇者们所感受到的拟似以太的喷流,也不是因为他那天生养成高人一等的上位者的威严。 勇者的拟似以太若全力以赴的催使神器,就会化为拥有超凡能力感知者都能够在其灵视之中目睹的巨大喷流,随着勇者本人对于神器的开发程度越来越深,也就会呈现出更多的鲜明个性。譬如,若是使役水流、喷涌海潮的勇者,其拟似以太在感知之中就会呈现出宛如水流缠绕、雾气氤氲的姿态,而若是操控纯粹破坏能力的刀剑一类的神器的勇者,其身周的拟似以太就会变成仿佛利刃抑或锐刺所组成的高山。 只是,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样的姿态,若非拥有类似于【白夜眼】这般的魔法道具,或是天生长有能够直视能量之流动的器官,那就只能够在长久的磨炼之中,以自己的直觉去窥探得到——这是三次觉醒的勇者才会拥有的能力。 而若是勇者第二队的队员们能够有这样的力量,他们就会看到此刻充盈于整座绯红玫瑰庄园之上空的,是有如实质一般的血色乌云,暗红深黑的云层宛如龙蛇交缠的姿态,鳞片爪牙摩擦之间,无数有如实质一般的金色雷电随之迸发。 这才是令勇者们本能的感到恐惧和威严的气势的正体。 “不过如此。” 良久之后,男人才冷笑了一声,松开了那股宛如实质一般的气势的压迫。 他那碧蓝色、有如宝石一般深邃纯净的双眼,从所有的勇者身上掠过。 法雷尔心底不由得一阵恶寒。 ——这是什么恶趣味的家伙...... “黑潮死的时候,身上的所有物品都被烧成了飞灰,除却神器之外,都是白灰。” 男人转过了话题。 “那是被烧得剩不下任何生机、没有半点价值的残渣的灰烬,说是齑粉也不为过。你们的神器尚且做不到这点......” “但有一件东西,被藏在神器的夹层之中保留了下来。” “是一张皮质的契约书。” 他身上那凝重的气息忽的消失了,虽然依旧雍容华贵、富丽非凡,但却再没有那股沉重的压迫感,只剩下点点惋惜。 “不管是你们之中的谁能够将津上逼到那个地步,但在死前终于得以晋升为四次突破的层次都有你一份功劳——所以,我不会把你们在这里赶尽杀绝。但我要求你们,听一听这个男人的故事。” “这也是我对他的承诺。” 他所说的故事,只是一个相当老套的异世界勇者的故事。 名为津上的剑士,在死后重生于阿卡迪亚世界之中。 只是,其并非是被勇者殿所监控、注册的神器的勇者,其神器是在贫民窟之中发掘出来的古代兵器,在觉醒、褪去外皮之前只是一截锈铁,料想应当是在久远的第一次浪潮到来的古代就已经失散民间的初代神器之一。 召唤来津上之后,这位少年艰难的挣扎在阿卡迪亚的底层世界之中。他的运气不能算好,可也不算太差——至少,他本身是个纯种的人类,不至于在三圣境内遭到迫害。 因为其所降临的地方,是亚人流浪者们所聚居的贫民废城。在这里生活的,除却有着严重残疾、被视为魔鬼的重病患者以及精神病人之外,基本都是些遭到歧视与迫害、因而不得不逃难的亚人种族。诚然,三圣的贤王陛下已经发布了命令,在三圣境内是不允许出现种族迫害、歧视和屠杀行为的,但法令虽然如此,却难以覆盖到方方面面,且由于奴隶制度在三圣依旧存在,只不过是换了名字和叫法,亚人们依旧是被迫害的对象。 一位犬族的亚人收留了津上,让他能够在这个世界之中生活下去。 津上就如此慢慢的成长着,他没有引导者、没有前辈、也没有管理机构知晓他的存在,就这么独自摸索着神器的能力,用了多年才得以成长,独自默默的成长到二次突破的地步。但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无人指引、无人帮助的他是不可能跨过接下来的关卡,成为更强者的。 但所幸凭借着这个级数的能力,他已经可以在废城之中横行无忌,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他也有能力驱赶走这里的野兽之流,能够反过来庇护这些可怜虫们,于是,津上隐隐的成为了这一带的流浪者的头领。 生活似乎没那么糟糕,似乎一切还能向好发展。 但命运这东西,就是在这个时候给人们开玩笑的。 那位如姐如母的女性犬族亚人,在这个时候被某位贵族捕获了。 这一切都是合法行为——因为她是一名逃奴。其契约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在债务偿还之前,其需将四十年人生用作为债务人服务......这不过是变更了说法、转换了格式的卖身契罢了。在这张纸面前,津上没有任何阻挠贵族收回自己的仆人/奴隶的理由。 他自然拿不出来如此数额巨大的赔偿款——十年的逃奴,其所积累的惩罚赔偿款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就算她再工作一百年也还不上,搭上津上所有的积蓄、搭上这些流浪汉们拼命凑起来的一点点钱,也只是够津上再见她一面的罢了。 津上就在这时拔剑了。 然后,贵族雇来的一位勇者就用拳头告诉了他,同为二次突破之间也有差距,而且这差距足以让他绝望。妄图袭击贵族、强抢私人财产的津上被毒打了一顿之后关进大牢里,这聚集了大量流浪汉、病人、残疾人和亚人的聚集点也就被骑卫队们捣毁,驱散了这些没有户籍、没有身份、不交税款的流民。 在牢房之中,津上发下恶毒的誓言,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来换取一个人的支持和帮助,让他能够救回自己的“姐姐(母亲)”。 而一位对亚人并无恶感的贵族向他伸出了援手,给予其想要数额的钱财、给予其政治势力的帮助和庇护、动用私人关系疏通渠道,让他能够用金钱买回那名奴隶,代价则是其一生都要为贵族所驱策雇佣,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津上答应了。 但那一箱的金币抬进去之后,却几乎是没怎么被动过的就送了回来。 那位主人的态度在面对津上背后的贵族时异常客气恭敬,但也只按照市面上的规矩拿走了五枚金币——这不是因为他想讨好这位贵族,而是因为这是买回一具尸体的价格。 亚人身上的债务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去偿还了。 因为她已经被贵族以发泄的手段折磨至死。 收取五枚金币,只是收取尸体的价钱罢了。 津上在那间停尸房之中痛苦的哀嚎了整整一夜,其撕心裂肺的嚎叫、其悲痛至极的哭诉,令向来不会与他人共情的贵族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悦。 名为津上的剑士已经死了。从那间房间之中走出来的,就只是对钱有着难以想象的痴迷、手段残忍狠辣,只在自己的主子面前有所收敛的黑潮。 流水之刺客,黑潮。 “在他生命的最后,他既然选择保护下这片契约书的残片,就说明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津上少年。” 男人说完这个故事,那柄剑自主的飞回了他的腰间挂好。 “我和他的雇佣关系已经结束了,所以,我也不会在今后对你们有什么报复行为。” “不过,我有预感,我们之后还会见面。” “对吧......” “【异界的少年】。” 他似乎言有所指,目光扫过所有人,叫人看不出到底是在关注着谁。 随后,男人起身,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出了庄园的大门,在庄园之外等候着的骑兵与马车已经等候自己的主人多时。 在登上马车之前,男人忽的回头说了一句话。 “别管米洛尔背后的事情。” 就是这样一句无头无尾的话语之后,男人便钻进了那架巨大的白色马车,扬长而去。 看着他马车之上的金色龙翼徽章,已经对三圣的官僚贵族们有所了解的勇者们一下子认出了这家伙的身份。 龙狩家族......那是世袭罔替的实权公爵的家族...... 他是当代的龙狩大公?! 在马车之中,大公浅浅的喝了一口热姜茶。 在他的手边,放着一份任务书——勇者殿的任务书。 是了,他本人也是勇者,那么不论是本人出马还是手下有如黑潮津上那般的勇者,都可以从勇者殿之中接取这些任务的。只是任务书之上鲜红色的“特级危险”字样,证明里面的任务恐怕比暴走勇者米洛尔这一件还要危险得多。 白色短发、末端略带些翠色的亚人女仆正恭恭敬敬的跪坐在他的身旁,在这架虽然巨大、但也难免会有颠簸的马车之中,端着茶具,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可见其姿态之稳重、对身体的把握之好。 大公只是打开任务书看了一眼,就丢回了托盘之上。 亚人女仆看了一眼,鲜红色的“特级危险”和诸如“极渊地海”“宝石”之类的字眼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大公忽的打量了她一下。 ......糟糕,难道是...... 正当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的时候,大公说话了。 “茶有点烫了。” “我喜欢喝凉一点的。” 绯红玫瑰庄园之中。 勇者们尚且沉浸在大公所讲述的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故事之中,回味了半晌才开始商量着如何瓜分这些魔法道具。 但法雷尔心里早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曾在短暂的瞬间看过那位津上的记忆片段的他当然清楚,大公所说的一切几乎都是真的,都能够和自己所看到的记忆碎片对得上号,不会是信口捏造的。 ......真是个悲哀的家伙。 明明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却就这样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变成沉浸在过去和遗憾之中的,和自己想要成为的完全不同的人。 何其悲哀啊。 在此前,曾短暂的窥见过一点点有关于暴走勇者米洛尔的记忆碎片的法雷尔,不由得把这两位他所见过、接触过、战斗过的两位最强勇者对比起来,却发现二人的结局竟然有着惊奇的相似性。 他们似乎都是在打算不再进行这刀头舔血的生活、打算好好的生活下去的时候,命运就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到底是因为、这世界的背后名为命运的家伙的恶趣味...... 还是因为我们勇者就是这样一群只能悲哀的啜饮鲜血、在战斗之中方可活下去的悲哀生命了? 这他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