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同一天晚上,前后两次驱车前往不易区,可武吉的心境却是天差地别。 眼下心事重重的他猛挥手中皮鞭,抽打在宽阔的马背之上,一路绝尘而去。 寄希望于车厢当中的三公子姬鲜,祈求此行一切顺利! 而坐在车厢当中的姬鲜却显得格外轻松随意,掀开窗帘将手探了出去,感受着马车疾速行驶刮起的气流,观赏着眼前飞速倒退的夜景。 心中默默感慨,不愧是商王脚下第一城,其繁华程度远胜丰京西岐。 也曾听人提起,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初闻之时不屑一顾。 今日一见,才知此言非虚。 而住在这朝歌最为著名的不易区当中的住户,大多是那当朝官员与名门望族,又或者是那腰缠万贯的商贾巨富。 但须知,这富与贵,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不易区被御道横穿一分为二,靠近北部的是那福禄巷。 其中多像是费仲尤浑这些在仕途当中并无太多建树的官员,只能捏着鼻子自降清贵身份,与那低人一等,眼中全是利益,心中皆是算盘的富贾商人混居。 取福禄二字,意味:福禄双全,人间美哉。 隔街相望的便是那止步街。 其中多是那权势煊赫的重臣权臣,比如武成王黄飞虎,国师闻仲,又或者是那仗着圣恩余荫眷顾的望族大家、诸如首相商容、王兄子启,王叔子干! 取止步二字,其中大有深意。 抬头即长安,人间需止步! 马车穿过御道,在止步街一处气势恢宏的府邸侧门前,缓缓停靠下来。 充当马夫角色的武吉跳下车来,掀起门帘一角低语道:“三公子,咱们到了!” 感慨于朝歌富硕繁华之相的姬鲜,透过窗户看到这大商王族鳞次栉比的止步街,又看看眼前在这夜幕之下金碧辉煌庄严肃穆,散发出迫人气势的府邸,一时间竟有些心底发虚胆气不足。 “东。”才一张口便意识到自己说话都有些颤抖姬鲜,握紧双拳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恢复先前轻松随意云淡风轻的模样:“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 当下时节正值料峭春寒发作,呼啸的大风夹杂着冰冷的雨珠,落在行人衣衫之上,当下便激起一阵刺骨寒意。 可是在这清雅绝尘古香古色的王叔子干的待客正厅当中,不光铺设着图案精美的羊绒地毯,更是建有地龙升温,墙嵌烟道保暖。 往来丫鬟仆人皆是赤足行走,却一个个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只因屋内温度竟与初夏无异! 只见这正厅当中放置着一尊二尺来高,通体漆金的兽面雷纹双夔龙阔耳方壶。 衣衫单薄手脚伶俐的丫鬟蹲下身子可见妖娆线条,此刻正手挽红绸隔出一丈距离,两侧更有专人手托沙漏计时,以碧玉算筹记录点数。 原来,是那自称诸事繁忙难以抽身的王叔子干正,在这深夜时分还与一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客人,正持簇投壶寻欢作乐,真是雅兴不减! 但见那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客人手持三根珍珠白的箭簇,站在那红绸线外,抽起一支出来,细细打量片刻。 四指并拢拇指扣在食指与中指当间捻住箭簇,胳膊微微抬起,小臂向后弯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摒除杂念,看向不远处的阔耳方壶壶口, 口中一口浊气呼出,箭簇随之脱手而出。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那箭簇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是紧挨着那壶身落在地上。 不知是客人今天手气太差,还是状态不佳。 随后两支箭簇的准头更差,最后一支更是偏了那壶身足有半尺之多。 见状,客人摇头苦笑不止,端起面前丫鬟手中投壶三投不中的罚酒一饮而尽,随后让出身位。 偌大的客厅当中气候稍显燥热,不少丫鬟鼻尖儿已沾满了细密的汗珠,可是这王叔子干却依旧裹着一身厚重的裘服当中,并且伴随着几声好似破风箱一般,令人心惊胆颤的咳嗽。 头发已悉数花白,脸上更是长出几颗刺眼黑斑的子干脱下厚重的鹅毛大氅,从袖筒当中探出一双干枯收缩以至于青筋暴起的手掌出来。 那双好似鸡爪一般的手掌,靠在贴身仆人捧着的那小铜炉上,来回翻转取暖活血疏筋。 客人看在眼里一言不发,只是心中若有所思。 王叔子干终是上了年纪,虽是热身完毕,可脚步虚浮无力,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细微颤抖,接过三支象牙黑的箭簇,走到那红绸线外。 捻起一支箭簇,那被时光沉重的车轮碾压以至于驼背的腰身猛然挺起。 如此变化,落在从旁仔细观察的客人眼中,无异于在其内心深处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但见这王叔子干看向一丈之外的阔耳方壶,那双狭长的眼睛微眯成缝,依稀可见其年轻时的无双风采! 箭簇脱手而出,只听“叮”的一声,箭簇插进方壶左侧的壶耳当中。 候在一旁的专人,取出三根碧玉算筹放在一边。 又是一支箭簇,斜插进壶口。 专人又取出六根算筹。 随着最后一支箭簇,笔直落进壶口,王叔子干共得碧玉算筹一十八根! 哪知,战绩碾压足以客人的王叔子干,却对其极为不满,兀自摇了摇头叹息不止:“唉,还是老了啊!” 话还未说完,又剧烈咳嗽几声,一旁客人赶紧上前搀扶坐回太师椅上。 “当年先皇尚在之时,老朽持簇投壶的可以用百发百中来形容都不为过,唯一可以与我抗衡一番的就只有商容一人而已!”王叔子干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像极了一个日暮西山的老人:“只可惜,时过境迁,我还在这苟延残喘的站着,可他却躺在了床上!” “是啊,从当年无话不说的挚友,成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客人也是感慨良多宽慰不止:“可谁知您二老居然能在这古稀之年还能再联手一次,事后觉察起来回味一二,越发对您二人肝胆相照默契十足的当年风采神往不止!” “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重新佝偻起腰身的王叔子干连连摆手,在一连串让人担心把肺叶吐出来的咳嗽声中,继续缓缓说道:“不过就只是我们两个快入土的家伙,临死之前还想再活动一下筋骨,散发一些预热,留下些可以回旋的余地给后人罢了!” 客人接过丫鬟手中的鹅毛大氅,快步走上去披在眼前这瘦弱的老人身上:“您老要多注意身体,大商可不能没有您这根中流砥柱啊!” 伸手颤颤巍巍束起系带的王叔子干,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咧嘴一笑,不惜刻意露出自己口中那几颗稀稀疏疏的牙齿,看向眼前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客人:“杨任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老了,快死了呢?” 今天到访之人,正是当今太史监监正杨任! 若论起官衔品级大小,堂堂太史监监正近乎与清贵不已手握大权的上大夫持平。 可惜在王叔子干面前,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只因为他姓子。 而整个大商也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