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你这是在做何?”易承面带笑容地走到那老者跟前打招呼。 老者看了眼易承身上的官服,又看了眼易承身后跟着的十来名衙役,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计,低眉垂首答道:“回公子的话,小老儿这是在修水车。” “哦?这水车是老丈您自己建的么?” 老者嘿嘿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这东绣县的水车,都是小老儿带着徒弟们建的。”虽然回答的朴实,可话语间,易承依然能感受到老者说话时的那股自信。 掌握一门手艺的手艺人,总是能在自己的领域内获得属于自己的骄傲。 易承又仔细打量着面前那架只有一丈宽的水车,车轴、刮板、水斗、辐条、脚蹬,一应俱全。 这东西的结构正是自己当初发明的脚蹬式灌溉水车。 那还是自己重生为孟文时期,将大型脚蹬式灌溉水车的雕版图纸交给第一代墨家巨子墨翟打造,后献给齐威王,获封子爵,食邑三百户。 可眼前的这架脚蹬水车显然是在自己当初做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化。 二十四条木辐条被改成了六条,刮板何水斗也相应减少,相应的水车体积也缩小了三四倍。 不过其中的机械原理,联动方式,却是和自己建造的大型脚蹬灌溉水车一模一样。 “不知老丈是从何处学来的建造这脚踏水车之术的?” “不瞒公子,小老儿早年间在齐地,学过一本书,名曰《墨子》,其中有些机关建造法式,小老儿便从中学会了造这种水磨水车...” 原来是墨子啊。 果然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墨翟虽然去世了,可他传承下的墨家,依旧继承了他的理念,在不断的改变着这个世界。 当然,改变世界的,还有易承这只蝴蝶。 又和老者交谈一番,易承兴致盎然地听着老头说起田间地头的琐事,以及他曾经的过往。 老者的家族曾是齐国邺城的富户,家有良田千亩,万贯之资,当年秦始皇接受齐国投降之后,便迁徙六国富户到咸阳附近生活。 老者的家族便是那时候被始皇帝下令迁徙到关中。 一顿千辛万苦的长途跋涉之后,老者的家族便来到咸阳附近的东绣县定居下来,这一定居,就是二十多年,老者也从当初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长成了如今四十多岁的老头子。 “那你们,可曾想过回故乡生活了?”易承好奇问道。 老者木然一笑,道:“一大家子呢,回去谈何容易,何况出来了那么多年,家乡的情形是何模样,咱也不甚知晓,关中这里,有田有地,一家人虽不像当年那般富足,可也好在衣食无忧,便不打算回去啦...” 又谈了一会,老者看时候不早了,便说还需要回去赶制几个木件,遂起身告辞。 易承也不做挽留,只看着老者扛着他的背篓,招呼着田间地头几个干活的徒弟一起回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易承还沉浸在回忆中。 秦始皇下令迁徙六国富户到咸阳这事他是知道的。 那是在易承重生空档的十年中发生的事。 史书上记载:始皇三十六年,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 这天下豪富,基本上全都是六国的王公贵族,富贵大家,被下令统一迁移到咸阳附近进行集中管理。 可惜易承那时并未重生,所以迁户的事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只能从历史记录的只言片语推测当时的情形。 十二万户是个很庞大的数字,这个时代,一户人家通常按照五人来计算,十二万户就是六十万人。 但始皇帝下令迁徙的多是些六国贵族大户,加上他们的下人,奴隶等等,总人数应该是要远远超过六十万人。 他们各自分散在六国旧地,这项迁徙工程在当今条件下尚且困难,更何况于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如此规模且复杂的官方人口迁移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很少见。 可秦始皇费大力气将这几十万人迁徙的效果也很明显。 首先,便是便于监视想要复辟的六国遗民,天子脚下,离经叛道的勾当更容易发现,也更容易扑灭。 其次,六国贵族皆在秦地,他们与故土间的联系就被切断了,如此一来,即便想反,也有心无力。 最后,六国贵族及其亲属家眷的衣食住行,都将极大的刺激咸阳的经济,他们带来的大量财富,也可以使得咸阳迅速成为全国最富庶的政治经济中心。 随着穿越次数的增加,易承的思维也越来越有全局观,可这种全局观,也常常更让他以一种冷静甚至冷酷的眼神去审视历史。 对于历史上种种政策,他只分析利弊,和其对全局的影响,却往往会忽略那些历史事件下一个个人的感受。 今天在东绣县郊外与那位老者交谈一番,易承才能够切身感受到那些全局的政策,对普通百姓们的影响。 正如孟文集的开篇那句:‘当一件事成为天下大事时,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于事外。’ 身处于一个时代,所有人便都是这个时代中的一颗棋子,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棋谱和棋路,可终究无法改变每个人都只是棋子的命运。 那些悲欢离合,那些喜怒哀乐,最终都掩埋在时代的风沙下,终将落幕,无人知晓。 太宰看着远处还在收割稻子的农人,面上的表情既有些喜悦,可微皱的眉头,似乎又像是有什么心事。 易承支开了县令曹安以及跟着的十几名衙役,把太宰叫到自己身边,二人远远的站在田垅上说话。 “耶耶,我看你怎么一直皱着眉头,是有什么心事?” 太宰打量一圈,看四下没人,才有些苦涩道:“看这稻种长势,今年又是大丰之年呐...” “额...”易承有些迷惑,“丰年不好么?” 太宰望着一望无际的稻田,最终还是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汉之丰年愈多...吾大秦想要复国便愈难啊...” 易承听闻,也只好抽抽鼻子,望着远处一片丰收的景象,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