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厅里,父亲坐在饭桌的正中央,饭桌后是几张中高藤木的矮椅子配几张矮桌茶几,几件不知真假的瓷瓶,头上方挂着与吃饭毫不相干的“清风肃来”的牌匾。 听说是有一次,父亲一个同僚来家里,偶然见这地方空一匾额,当下又找不到什么得趣的词,索幸有一阵风吹过,脑海里冒出这个“清风肃来”的词,不至于以尴尬收尾。 当下父亲坐在正中间,他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的是穿的桃红柳绿的梅姨娘和淡雅素净的安陵瑶安陵玥姐妹俩,挨着梅姨娘坐的是我的一母同胞的幼弟。 此刻他们双眼都注视着我。或审视,或诧异,或不悦。 我缓缓行到众人前,只欠身行一礼朗声道“女儿给父亲请安。” 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变成了诧异,父亲还是和想象中的一样,眉直如剑,面有美髯,如苍鹰的眼神,此刻全是审视,并不着急让我起身。 我并不等父亲让我起身,自顾走到安陵瑶面前,从手上脱下祖母留下的镯子。 言笑晏晏道“前日是姐姐不好,二妹喜欢姐姐的镯子,我本该给二妹的。只因这只镯子,是祖母在世时留下给我的念想,因为顾忌着,所以才不曾给二妹的,以至于不小心推了二妹。” 父亲看向安陵瑶“你抢你姐姐的镯子了。” 梅姨娘刚想开口辩白。 我则笑道“父亲,我们不过是姊妹之间的一些小事情,那能用到抢。昨日母亲训导我,身为长姐,自是要宽怀慈爱对待弟弟妹妹的,可是我那日却如此无状。” 我略等一等,又说道“所以今日,我才当着父亲的面把这镯子赠给二妹。骨肉亲情断断没有为了物件而损坏的。” 说着,我把镯子放到安陵瑶手上。 安陵瑶到底是年龄小些,虽然平时嚣张,但此刻对这种反转,倒有些缓不过来,只是一个劲的看着梅姨娘。 梅姨娘起身走到我和安陵瑶面前,“看大小姐说的,我原是不知道陵瑶这么放肆,要是我知道的话,我定是要罚她,看她还敢不敢这样做。” 说着把镯子从安陵瑶手里拿出来,轻柔的拿着我的手,轻轻戴到我的手腕上,微笑着“即是老夫人的留给大小姐的念想,大小姐自该好好保存着才是呢。” 梅姨娘又道“夫人怎么没来用饭啊,我们今早等了夫人好久,若不是,因为你父亲要上衙门,我们都还是要等着的呢,毕竟一家人一块吃饭才其乐融融不是。” “父亲容禀,并不是母亲懒怠,只是母亲她听说杜太夫人的生日快到了,在绣给老夫人的生日绣品。”我说道。 父亲没有回话,梅姨娘则问道“杜太夫人?” “正是,就是县令大人的母亲。”我坦然说道。 梅姨娘道“到底是我疏忽了,整天忙活院子的事情,倒是把老爷正经事耽误了,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是妾身的不是了。那妾身是不是也要预备着送给太夫人的礼物。” “既然芳娘备了绣品,她的手艺自然不会差的。”父亲说完起身向门外走。 梅姨娘不虞的神色一闪而过,转头又向我言笑晏晏“到底是夫人想的周到,我整天忙的,去岁,竟连我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那院子里的许多杂事,可就多多劳烦姨娘了。”我微笑转身离去。 “姨娘,你看她,把你当管家婆子一样对待。”安陵瑶一脸愤然。 回到依兰阁,我与母亲说起此事,只说父亲让梅姨娘备贺礼的事情,母亲就不用再操劳张罗什么劳什子绣绣品了。您就只等着参宴就行了。 我自己心里暗想,若是每次都让母亲绣这绣那,要绣到何时才算个头啊。 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着粥闲谈,母亲无做多想只点点头应着。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上一世父亲嘱托母亲绣绣品做贺礼。 母亲熬了半月之余终于绣成了举世无双的双面绣鹿鹤百寿图,可是在前一夜夜晚,被梅姨娘派了个丫头用蜡烛给烧了,还借此打发了母亲身边的一个经年的老嬷嬷,说老嬷嬷年岁已老,手脚不灵便为此打发出去。 可那时,我明明看见了她,却丝毫不敢吱声,结果可想而知,第二天当一切收拾妥当,当时才发现绣品被毁,以至于父亲与母亲关系更加恶劣。 而这一世,我终不能任任何人糟蹋母亲的心血。 上一世,父亲恼怒母亲,恼怒母亲没有保护好绣品,只带了姨娘我与安陵瑶和安陵玥去赴宴。 而父亲不知道是,当县令夫人方氏看到是穿的花红柳绿妾室,可是大大唾弃了父亲不知礼数。 方氏夫人出身武勋世家,自幼家里关系就简单,是绝看不惯那些娇童美妾。恐怕最终也是影响了父亲吧。 我与姨娘姐妹坐在女席外围,与一些商贾家的姬妾坐在一起,只听那些夫人谈起过杜太夫人的喜好“我仔细打听过了,太夫人不喜欢什么花儿草的,也不喜那些金银,只喜欢身边那两只圆滚滚的猫,据说一只叫圆子,一只叫琉璃的,喜爱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我嘻嘻一笑。 母亲问我想到了什么那么高兴,我抬头应道“只是觉得今天天气真好,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想去丝线店去选一些丝线,好好学习刺绣。” 母亲也笑了,她是为我感到开心。 我依计行事,虽然已经入秋,秋老虎最为猛烈,所幸母亲也不爱出门,或是指导我刺绣,或是让我寻找一话本,给她读话本。 我是由父亲的启蒙的,那时父亲只是个穷秀才,虽然家里是倒腾香料生意,父亲却不善经营。父亲整天只知道读些杂书,不懂农务,也不懂养家,这些全靠母亲。 父亲读罢书,看到我总要教我以一些什么天地玄黄,什么周吴郑王,赵钱孙李。我写字不好看,父亲便生气,生气就罚我抄大字,那日子过得既痛苦又幸福。 “母亲,我想绣个绣屏。”一天我读完话本,依靠在椅背上对母亲说。 “那你要绣些什么呢?” “那就绣两只猫吧。” “猫?那倒是新奇,有绣梅兰竹菊,也有绣花鸟鱼虫的,绣猫的倒是少见。” 母亲起了兴趣,起了墨,勾勒了图,递给我看。 “不够有趣,太古板了,我要那种活泼可爱的,看上去毛茸茸的那种,不如绣一副小猫扑蝶。” 说着我也画了一副给母亲,母亲说我画技太不入流,不但不可爱反而吓人。 “只是草图,绣出来就好看了。” “真的。”母亲微笑看着我。 “怎么,母亲不相信,如果不相信,不如我们比赛吧,看谁绣的好看,日期就月底。”我狡黠一笑。 “你皮子倒是紧了,到要和母亲比赛了。”说着用指头轻轻抚了一下我的额头。 桌边的窗户大开着,天朗气清,庭院里几处野菊开的极旺盛的样子。虽然庭院无人打扫,有些许树叶零零星星散落在地上,却显得极静美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好,我心里突然涌出这样的想法来。 虽然,期间也有梅姨娘羞辱,送来一些过时的布匹或是上潮的冬衣,竟没有一件好衣物。 “她怎么敢。”我拿起布想要去与她争论。 母亲拉住我“何苦,左右不过是御寒罢了。省些事吧,她当家也不易。” “你快点绣你的小猫吧,我可是快绣完了,到时你输了可没有粘糖吃奧。”她笑里的苦楚,我岂是不晓得的。 我佯做小孩脾性“知道了,我肯定比母亲先绣完。”背过身不禁落下眼泪。 时光不紧不慢,就这样平淡似水的度过。 转眼就到了月底,这一天我也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