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何朵在班里因为成绩拔尖和买饼子积极,颇受一部分同学的认可,在宿舍却是另一幅光景。 明明每次推开门的时候,舍友们都在谈笑风生,可一看到她就都默然噤声,面若冰霜。明明同样都是伸手递东西或者顺口求助,若是其他人,大家就会积极热情,可换了她却无人问津,弄得她一次次尴尬收场。 虽然换班成功,何朵住的宿舍依然是理科班时分配的那间。整个宿舍里除了她,其他七人都是之前的理科班同学。何朵和众人的交集只有每天吃饭睡觉的时间,话题难免越来越少。时间一久,七个女孩同进同出,倒显得何朵离群索然。但毕竟不在一个班,这种情况不可避免,何朵原本并不十分介怀。然而自己无心却难保他人有意,渐渐的,七个女生越来越觉得何朵碍事,对她的言行举止逐渐出格,一次比一次过分。 “今天上课时,老师点名让张轩宇读一遍英文题目。结果张轩宇根本没听到老师说啥,站起来滔滔不绝说了一堆自己学英语的心得。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笑死我了!” “哈哈哈!” “中午我和三姐去打饭,前面两个男同学在聊天,他们说的是土话。本来一个人正在说‘你当是什么什么’,结果另一个男的听成了‘你道士’,直接骂他‘你才是道士!’” “哈哈哈!” 不管是多无聊的事情,只要当事人以搞笑幽默的口吻开讲,其他人都会嘻哈大笑,很是捧场。 好几次何朵也忍不住跟着分享自己听到的笑话,收到的却是舍友们不约而同的沉默,这让她很是尴尬。可偶尔宿舍里人员不齐整的时候,舍友之间也会义愤填膺地相互批判别人的不是。何朵便自我合理化:既然大家都有相互看不顺眼的地方,那有时候她们对自己的一些“特殊”言辞,想必也是正常。 然而,麻绳偏挑细处断,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沉默退让而对其善良宽容,反倒得寸进尺加倍欺压。何朵越是退避三舍,眼里容不下沙子的那些人就越看不惯她。 “枝儿,赶紧关灯了!也不看几点了,要看书自己去走廊里看去!”一个女生突然怒气冲冲招呼舍友关灯,同时对何朵指桑骂槐地说道。 何朵即便再想装作看不见听不懂,这次也不能了。对方已经差指名道姓地骂自己,如果就此闭眼装睡,只怕以后受欺凌的程度越发要变本加厉。 “这才九点多,宿舍十点会自动熄灯,怎么就晚了?再说,你要是嫌我看书可以直接说吗?”何朵鼓起勇气说道。 没想到当事的女生还没吭气,另一个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女生突然凶道:“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的!” “什么意思?”何朵恼道。 她再也忍不住,长叹一声,委屈地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做错了?” 宿舍里一时悄无声息。 “我知道你们不会这么快睡着。这段时间以来,你们看到我都躲着我,说话时也不带我,我说话更是不理我。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你们直接说呀!如果是我不小心影响了你们,我可以解释。真是我做错的,我会改。可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讲呢?”何朵看大家不说话,继续委屈地说道。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挑明了说。也许开诚布公好好谈一下,就有可能化解误会。 没想到那个最先跋扈嚣张的女生突然尖利地吼道:“你不睡也不让别人谁呀!” 何朵顿时气的从床上坐起来,大声道:“是你先指桑骂槐说我的,我现在拉下脸请你告诉我原委都不行吗?你凭什么骂我?” “谁指桑骂槐了?你说谁指桑骂槐了?”女生声音比何朵还大,说完干脆还怒气腾腾爬出被窝,“啪”的一下打开了宿舍的灯。 何朵刚想说什么,另一个女生大喊道:“何朵,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怎么了!” “你看我不顺眼,我哪里做错了让你看不顺眼?你不会好好说吗?凭什么骂人?”何朵又委屈又气恼地说道。 这时她下铺的女生突然也大吼了起来:“麻不麻烦了?就不能睡觉吗?每天晚上翻来倒去不好好睡,要闹到什么时候!” 何朵一声冷笑,心想道:“好啊,可算是给了你们机会居高临下欺压别人了。” 眼前这场景,她失望透顶,知道那几人的秉性,平日里其貌不扬学习也一般,很是容不下比他们招摇和优秀的女生。 虽然既委屈又愤怒,何朵依然耐住性子,对下铺女生柔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怨我平时睡觉翻身影响到你了。可是莫愁,我不知道我会影响你,我最近压力有点大,也受失眠的困扰,可我不知道……唉,你也从没跟我说过——” “她要怎么跟你说?你让她怎么跟你说?哼!”那个一开始就针对何朵的女生叱责道。 何朵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并不搭理,而是继续跟下铺的女生解释道:“莫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不小心伤害了你,你要告诉我。” “你们真是可以的,一个比一个有本事,有出息!!”何朵冷笑一声,愤愤地说道。 “怎么了?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那个嚣张跋扈的女生干脆直接怼着何朵鼻子骂了起来。 “老子?你积点口德行吗?”何朵气的脸都要歪了,从没遭受过泼妇骂街的她,此时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没法说。 “怎么了?骂你怎么了?看不惯你的人多了!吃饭就吃饭,一次次吧唧嘴巴干什么?我看着就恶心!” “每天睡觉前都要捧着书泡半天脚,你是坐在谁的床边?你就看不到我进出和睡觉多难受吗?自私自利,无耻小人!” “晚上睡觉就好好睡觉,说那么多梦话把人惊醒,你有良心吗?” 何朵早已气的眼泪横飞,却依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强忍着愤怒一个个解释: “我吃饭吧唧嘴巴,因为我们那里的风俗就是吃饭吧唧嘴,表示对饭菜满意,表示胃口好身体棒。再说我每次吃饭的时候,不是你说的只要看着我吃饭就觉得香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欣赏这一点的!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你直接讲不好吗?” “睡前不就是要洗脚吗?咱们宿舍又没有凳子,睡在上铺的人做事不都是要坐到下面吗?那我总不能站着洗脚吧?你不满意可以直接跟我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晚上说梦话,我能控制得住吗?那怎么办?难道我不睡觉,一晚上睁着眼睛听你们打呼噜吗?” “我最近是有点精神衰弱,睡不好,我自己也急的不行,一着急我就翻身,可我不知道会影响。你其实及时提醒我,我就有数了呀!” “你每天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害苦了莫愁。你这个自私鬼。” 何朵从未遭受过如此漫无天日的绝望,她再也不想搭理那些女生,而是一边抽噎着,一边恳切凄婉地对下铺女生说道:“咱俩平时交流算是多的,可你却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里面咱俩关系最好,可却万万没想到,所有的根源却是在你这里。你宁可私下里跟她们一次次抱怨,都从不跟我说一次……” 虽然哭泣会显得自己弱势和无能,何朵却根本无法压抑心中的委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即便如此,下铺的女孩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种气氛,倒像是女生正在慢慢被何朵说服,因此不愿再放大事情。 “何朵,我就是看不惯你怎么了!” “对,就是看你不爽!” 何朵再也忍不住了,几乎是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大吼道:“看我不爽是吧,来,我让你好好看!” 说罢就迎了上去。 “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吗?”那个女生捋着袖子说道。 “你个欺软怕硬的黑怪贱货,平日里被人踩在脚底下窝囊惯了,来我这里找存在感是吧?来,打呀,你当老娘怕你不成!”何朵猛地踢开地上的脸盆,几乎要把脸怼到对方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公开骂脏话,由于经验不足外加太过激动,她甚至还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此时此刻,千万个念头潮水般涌过大脑。她比谁都清楚如果真的开打,双拳难敌十几只手,她肯定会吃亏。 如果最后被打得鼻青脸肿,被人踩在脚下摩擦,那真是更加丢人。 可眼下这情形已经顾不了许多,如果因为怕受伤而泄气退缩,别说明天没面子了,当下就要丢人丢到祖坟里。 此时另一个得意洋洋的女生也狐假虎威地凑了上来,恶狠狠地说道:“打架是吧,来呀!也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你给我闭嘴!地包天的鱼眼怪!有本事你下次看到男生笑话你时也这么上啊,别脸红啊,傻逼,小人!”何朵声音越发凄厉爆劣,为了给自己打气,她甚至一手挥开桌子上的饭缸筷子等餐具,刺耳的铁器撞击声直冲到楼道里。 女生被何朵戳中逆鳞,这一波辱骂来的太过突然,以致她被气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何朵,以前没发现啊,你他妈真够毒的啊!”另一个女生大喊道。 “你若敬我一尺,我必让你一丈。可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逼我欺我,还要等我趴在地上给你们踩踏吗?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何朵大声骂着,脸上甚至荡漾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弄得两个女生一下子不知道要不要真的开打,竟有些心虚。 “何朵你这个疯女人,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我他妈的早就该收拾你了!”女生骂道。 “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什么意思?你懂吗?多读书,文盲!”何朵恶狠狠地怼道。 豁出去了,何朵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既然不能退缩,那就死的壮烈。 “吵什么吵!大晚上的一群女孩子也打架吗?开门!”门外传来舍管阿姨咚咚咚的催命敲门声。 何朵一颗战战兢兢的心,此刻简直要感动的化开。她前面刻意抬高分贝,主动摔东西闹出声响,就是为了争取外援。宿舍里的事情,关了门各家自管各家事,除了舍管阿姨,她再也想不到还有哪里能给到支援。 这个平时十一点多才巡夜一次的阿姨,总算及时出现了。 舍管阿姨无心分辩个中原委,只要双方能够消停,就算任务完成。即便如此,总算完美缓和了当下的剑拔弩张。几个女生各自钻回自己的被窝,虽然依旧免不了骂骂咧咧,何朵却再也不搭理,蒙着被子数着时间等天亮。 饶是如此,巨大的委屈始终鞭笞着她的身心,不争气的泪水一遍又一遍浸湿着被褥,直到哭的口鼻肿痛,连呼吸都困难时,也依然兀自流个不停。 太失败了,太失败了!何朵第一次体会到交友不慎带来的伤害,这种被所有人围攻的羞辱,撕扯着她单纯脆弱的心。两个多月来的小心翼翼,非但没有换回任何理解和感激,反倒迎来了变本加厉的暴力。还有那个她一直奉为好友的下铺,竟也为了融入团体而出卖自己。何朵啊何朵,你竟然如此失败,失败到如同过街老鼠般被人人喊打。到底是别人太恶毒,还是你这个人真的太差劲! 即便整整一夜无法入睡,何朵却再也不敢辗转反侧,实在是难受的不行时,才会小心翼翼地翻转身体。她已经不敢想象,如果再在床上肆意翻身,下铺的女生会疯成什么样子。 终于熬到天边泛起第一缕青白,何朵快速摸到其他宿舍,假装是自己生病才导致的五官肿胀变形,托同学请了病假。 白羽莲一听说何朵生病,赶紧跑来宿舍探望。何朵委屈巴拉的从被窝里伸出哭肿的脑袋,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的诉说了起来。白羽莲站在地上,仔细听完了何朵的控诉,除了怜悯之外也无能为力。 年轻人的打闹纷争她又何尝断的清楚?孩子们渐渐都有了大人的城府和脾性,人性的善恶早已在这个年龄陆续迸发出来。一定会有人变得更好,也一定会有人沿袭劣根。受伤是成长的必然,生活逼迫着孩子们逐步在内心建造城府,这是生命发展的规律,她又能奈何? 只不过有了白羽莲的倾听,何朵的情绪快速好转。一个多小时以后,她总算正式停止了哭泣,开始主动给自己打气。 “老师,我以前太傻了,从没想过人的心会有这么多层隔阂,以后我要开始站在更多角度去处理同学关系了。” “我没事了,这对我来说是个教训,以后的我会更坚强!您回去吧,我休息休息就去上课。” 白羽莲成功完成了她的开导,关上宿舍门轻轻离去,只是她的内心却变得沉重起来。 这些从小就缺少父母陪伴和提点,独自在挫折中摸索成长的孩子,就如风雪中飘摇的野草,长好长歪都靠天命。如果不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和内心的善良,这些野草又该会长成什么样子? 何朵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伤心地,搬到公厕斜对面的混合宿舍。由于不是所有班的男女生都会刚好平均地分配满几个宿舍,总会有些多出来的零头被统筹到一起,这便有了混合宿舍。对何朵来说,选择新的住处实在是万不得已,本质上自己就是被整个宿舍驱赶出来的,名副其实的逃兵罢了。 何朵绝口不提这一夜的事情,包括跟她的七人行组合,因为觉得实在是太丢脸。但自此以后,她在待人接物上难免会多一分谨慎,如惊弓之鸟般,再也无法似原来那般率真随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