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朵压抑好情绪回到院子里,那只平庸的斑点狗正甩着尾巴小心迎接着她。看到何朵走近,大狗似乎稍微犹豫了下,便鼓起勇气靠近她,在何朵腿边嗅了嗅。何朵如何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接受这只突如其来的替代狗?恶狠狠地吼了声“滚开!”。不仅如此,她还抬脚踹了一下狗的脖子。 狗吓的后退了几步,乖乖趴在地上,装作若无其事般的左顾右盼,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瞟几眼何朵。这一脚踢得并不重,何朵心里还是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这种粗鲁的动作对狗来说肯定是不好的,何况还是出自自己。可是失去将军的痛苦让她还是毫不迟疑地离开了现场,当着家人的面,她正好能借此机会把自己的抗拒和愤怒充分表达出来。 许娇兰这次终于如愿,可以按照自己的审美风格给狗子取名了。这只叫小花的狗货真价实的花里胡哨又小家子气,白色的身上布满了不规则的黑色斑块,尖尖的狗脸和瘦长的身体让它看起来实在是其貌不扬,就像狗里的乡巴佬一样。没有了何朵的干预,许娇兰也像村里其他家庭一样,每天给狗喂食的主要口粮就是糠,也就是把脱了籽的谷皮,用水拌成糊状。这样的吃食自然长不出如将军那般威武健硕的身材,但小花从小吃到大,早已习惯,每次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虽然何朵多次明确表达了对小花的排斥,这只狗却总是安静地等在院子里,只要何朵出现,就会小心翼翼绕在她的身边。 “烦死了,走开!”当何朵第二次使劲推搡了一把小花时,强烈的愧疚总算冲破了她的防线。 何朵知道这只卑微又无辜的生命应该被善待。但她害怕如果再次对狗太好,会让狗的心里产生对人更深切的热爱。毕竟依恋越多,痛苦就会越多。因为何朵终究要远离这座大山,终究无法庇佑它一生。 于是何朵也只是平淡地拍了拍小花的脖子,轻轻捋了下它的额头,便打算起身离开。小花却像拣到香喷喷的大骨头一般,瞬间兴奋地跳了起来,两只前爪不住地往何朵身上搭,很显然还想要她更多的安抚。 “噩梦一般的循环!”何朵摇头苦笑两声,转身进了屋子。此后的几天,虽然她只是和小花偶尔有些极为简单的接触,小花却像换了一只狗似的,眼神里有了从未有过的光彩。何朵心里暖暖的同时,也总不免平添几分担忧。 何朵喜欢山里的夏天,因为一到这个季节,整个天地间都是肆意张狂的绿色,就连杂乱的野草也都长的意气风发。大自然蓬勃的活力,会把生活映衬的没那么苦闷。每每无聊的时候,只消站在院墙边,缤纷的风景便尽收眼底。总会有一两只麻雀或者谁家的土鸡扑腾腾跃入你的眼帘,亦或三两只蜥蜴哧溜一声从院墙边的草丛里窜过。这样的季节,即使心静如水,眼底却从不失热闹,倒让人的整个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炎热的午后,许娇兰和其他女人们去往村口的马路收费点“值班”,何胜军则和往常一样去邻家串门打牌,何平带着媳妇和儿子去了丈母娘家,只剩下何朵一人待在家中。说来也怪,每逢何朵回家,没几天嫂子就会回娘家。还好何朵乐得清净,而且这样还可以少干点儿的家务,少听到邻里邻居鸡零狗碎的闲话了。 “干点什么好呢?”何朵思索着。 心念一动,便搬起小桌子放到院边的杏树下,重新泡了一壶粗茶。坐在院边小木椅上,望着远处稀稀拉拉被拦下来付过路费的车辆,闲散之极。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此刻空气还算湿润。远处的尘土暂时没有被风裹挟到这边,可以安心地泡茶凝思。 何朵拿起母亲纳了一半的鞋底,慢条斯理地纳着。小花乖乖地趴在桌子一边,安静地打着瞌睡,大咪则嫌户外热,独自钻到屋里睡懒觉去了。虽然在树下,光线依然比较强,何朵没绣一会眼睛就酸胀起来,忍不住昏昏欲睡。正迷糊间,远处一个声音袅袅飘了过来。 “《红楼梦》里有湘云醉卧芍药茵,老泉村有村姑梦游杏树荫啊!” 何朵一个激灵,快速站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南依,你咋来了!” “我咋来了?我要是不来,某人只怕一辈子也不会联系我了!”南依白了何朵一眼,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桌边。 何朵赶忙涮好一个干净的杯子,给南依满上茶水。笑道:“岂敢岂敢,我又没有熊心豹子胆可吃,哪有这么大的胆量?” 南依确实口渴,一边大口吹着茶水,一边小心翼翼唑着。嘴里忙着,眼睛却不离开何朵:“你这是经历了多大的灾难,至于么,咋瘦成这幅鬼样子!” “这还叫瘦?我都吃回来好几斤了。”何朵笑道。 “要我说你就是活该!”南依没好气地白了何朵一眼,道:“从小就是这样,我一有什么大事小事都会立刻告诉你。你呢,越是大事越习惯一个人扛着,你就不能学会多个人一起分担吗?几个月了,我联系都联系不上你。问你爸妈吧!我也不敢。去你们学校找你吧!嘿,我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你是哪个专业,又没去过,要死!” “哈哈哈——”何朵被南依逗得咧嘴直笑。其实自打飞特公司散伙之后,南依曾多次尝试过联系何朵。可那时的何朵连自己都无法面对,更别提如何面对南依了。她怕南依会和别人一样问她那些自己也答不出来的问题,更怕见到南依后所有的过往又再度浮现出来,于是一直躲着她。加上南依毕竟没有亲自长期待在齐阳省,对网络内部的很多东西了解并不多。这一点上,何朵认为她无法完全理解自己心中的酸楚。 “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更不想面对过去。所以不能见,不能说,不能回忆。”何朵微笑着,轻飘飘说道。 南依听罢,略微踌躇了下,便道:“也罢,你不想说也无所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没兴趣知道啦!但是,虽然无法安慰到你,你也一定要知道,我从没有怪过你,而且会永远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何朵眨巴了下有些潮湿的眼睛,动情地握着南依的手,道:“南依,谢谢你。再过两年,等一切真的都风轻云淡了,咱们再像讲故事那样,慢慢来叙吧!” “朵朵,其实真无所谓。一个人的故事,是没必要讲给所有人听的。眼下岁月静好,你我皆在,这就是最安慰的事情。我能走到今天,其实很满意的。话说回来,要不是那年你坚持让我复读参加高考,又怎么能有现在的我?”南依眯起眼睛,望着远处自家村落的方向,陷入沉思。 与何朵相比,南依的烦恼并没有少多少。生活在红西乡这样贫瘠的地方,没有过分的天资,不会有几个家庭愿意花大力气供养大学生,何况还是女孩子。南依在升入高中的时候就曾遭遇过母亲的反对,好在当时学费也不至于太高,最终还是得以如愿入学。可当她走到大学的十字路口时,由于高考成绩一般,再次遭到了母亲的强烈阻拦。 “你知道吗,我当时都跪下了,我跪下来求我爸妈,求他们让我上学。”南依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都过去了,开心些。也正因为来之不易,你不也更珍惜后来的生活吗?”何朵拍拍南依的肩膀。 “那时候你已经在原中了,我想见你见不到,一肚子委屈无处倾诉。后来还是给你写信和打电话,才稍微好点儿。你知道吗?要不是你一直坚定地鼓励我,按照我爸妈当时的决心,我肯定也就放弃了。所以,朵朵,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信赖的挚友。”南依静静地说着,迷人的长长卷发在微风的吹弄下轻轻摆荡,如夏花般美好。 “我当时只是纯粹跟你分享自己的想法,并不知道你其实已经在水深火热中了。”何朵后怕道。万一她当时没有那么坚定或者认真,也许今天的南依就已经是一个嫁为人妻的农妇了。 “不重要,对我来说足够了。”南依笑道:“所以我们要一起努力,咱们还有大把的前途,等着咱们去闯呢!来,咱们以茶代酒,干杯!” “哈哈,干杯!”何朵笑道。末了,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顾全现在怎么样?” “分了!” “分了?!啥时候分的?为啥分啊?是因为飞特的事情吗?”何朵惊讶不已,在她的印象里,顾全可是把南依捧在手心里的人,怎么能舍得和她分手。 “跟飞特没有任何关系,你别胡乱想。纯粹是我和他性格不合。”南依淡淡说道。 “不是吧?性格不合你俩能走到一起?”何朵明确表示怀疑。 “那不也就是走到一起后才发现性格不合嘛!”南依嗔道。 “回来后他低落了好久,那段时间我一直陪着他。后来他就自己创业,特别忙,对我的关心越来越少。我们一天到头说不了几句话,但他又看我看得很紧。奶奶的,我连跟男生面对面多说几句话都不行。我受不了,就分了。”南依轻描淡写地说道。 “行吧!”既然不是和飞特有关,何朵心里就轻松了一些。接着问道:“啥时候的事?那他现在混的怎么样?” “你咋不关心关心我怎么样?分手我也很痛苦的好么?”南依跺脚道。 “嗬!就你现在春风得意的样子,八成已经又有新对象了吧?”何朵挑眉笑道。 南依乐呵呵地看着何朵,感慨道:“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现在这个男朋友也挺好的,家境也好,他爸妈我都见过了,对我也可好了。” 言及此处,甜蜜的幸福溢满全脸,看的何朵甚是羡慕。 “真好!只是可怜了顾全呀!”何朵啧啧道。 “哎呀,我跟你说,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蒙骗了,他比我可狠多了。我当时本来还担心他出来的慢,没成想人家一个月后就有了女朋友,据说前几个月已经订婚了。”南依略带夸张地说道。 “额,好吧!也行……你们都挺好的,就挺好。”何朵笑道。 “那你呢,其他的事情可以不提,你和秦风怎么样了?”南依语气一顿,有些小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