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初入社会的女孩来说,千里迢迢独自奔赴陌生的大城市,首要解决的问题便是住宿。何朵全身上下积蓄加起来不到一千元,最适合她落脚的便只有青年旅舍。旅舍很小,安静地倚靠在一个还不错的小区边上,交通还算方便。 旅社一共三层,第一层是老板的前台,住客们的房间则都在楼上,并且简单地区分成男女宿舍,只不过宿舍都是随机排列。何朵按照网上提前预定的信息登记好之后,便拎着大包小包摇摇晃晃地找到三楼。 “306,没错,就是这里了!”何朵喃喃自语,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进门之前她已经特意瞥过整层楼的环境,楼梯口有两个公共洗浴室和两个厕所,分别按男女进行了简单区分。自己所住的房间对面和右侧隔壁都是男生间,再往里走才是其他女生的宿舍。每个房间都是平均六张床,做成上下铺,跟学校的宿舍还挺像,就是房间更小了一些,生活物品也更多更杂乱。 两个女孩正在宿舍里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看到何朵进来,脸上并没有洋溢出过多表情。何朵礼貌微笑地冲她们打了个招呼,见对方兴致不高,也不在意。宿舍非常拥挤,其中五张床上全都铺好了床铺,只有最靠近里面的一个上铺空着,何朵便径直走了过去。 一番归置之后,何朵总算把行李勉强塞到了满是杂物的下铺床底下。这一番长途跋涉实在太过漫长疲累,她几乎是晕厥般地躺倒在床上。两个太阳穴早就疼的令人抓狂,那就索性小睡一会儿。哪怕地球爆炸,也等自己休息过后再说。 可是新到一个陌生环境,担忧、焦虑、渴望、希冀、戒备以及紧张,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闭上眼睛后越发千丝万缕地涌将出来。明明又困又累,大脑却死活都停不下来。 “住宿费一天二十块,连续住十天的话每天优惠两元,那便是十八元一天。每顿饭按八块去算,一天就是二十四块,这样食宿费半个月就是六百三,这还不算交通费以及找工作过程中的其他开支,就算一共八百好了。也就是说自己必须在半个月内找到一份能管住宿的工作,不论工资多少,只要能有一个安身之地就算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否则到时候连回魏州的车票都买不起。”何朵捏着肿胀的腿脚,疲惫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费用。 眼下已是日暮时分,宿舍里陆陆续续有人回来。人们看到多出来的何朵,并没有表现出其他情绪,甚至连聊天和招呼都懒得打。何朵观察了一阵,便也停止了社交的想法。毕竟都是游走在起跑线上的穷人,都有着一样的压力和焦虑,这个临时过渡的居所只是众人人生路上一个窘迫的途径点,谁又会有心思在这里刻画什么美好。 女孩们纷纷开始了自己的晚餐,有吃泡面的,也有从外面带回来的廉价小吃,各种气味交错在房间里,闻得何朵是又憋闷又饿。眼下她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安置,可全身的酸痛又让她不想动弹。一直熬到夜幕降临,她才硬着头皮走出旅馆,拖着疲惫的身子游走在大街上。无奈看到的任何一家饭店几乎都超出了自己的消费能力,她只能走向更远的大超市,只有在这里才有希望买到便宜的食物。 “脸盆五块钱,跟旅馆老板卖的一个价,那还是回去买旅馆的吧!洗面奶、毛巾都有,不用买。拖鞋也带了。嗯,好像没啥缺的了。”一个多小时后,何朵带着泡面、香肠和面包回到了旅舍。 江临的夏天实在是热情过头,何朵感觉只要稍微一动弹,全身就会冒出腻死人的细汗。她只好和其他人一样,从老板那里租了一个小电风扇放到床上。 “租金一天三块,住十天的话三十块又没了,老板真是太黑了!放着空调不给开,逼着我们租风扇。”何朵咬牙切齿地躺在床上,为这些无休止的小开销头疼不已。 风扇能给身体吹去一点微风,却降不下来高热的温度。一整个晚上,何朵都在闷热和不适应中睡睡醒醒,难受不已。 最终还是没忍住,两滴清泪从眼角静静的滑落,滚落到她的耳朵里。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陌生的人。如果不是此刻陌生的床铺味道和正在身边呼呼飞转的小风扇,何朵甚至都要觉得这只是个梦。仅仅一天的时间,自己已然跋山涉水来到这个陌生逐梦之地,感觉却是异常无力和孤独。脚底的酸痛感提醒着她未来之路并不好走,舍友们麻木陌生的表情也暗示着前路的孤单无助。母亲柔弱的哀叹此刻回想起来是那么的亲切动人,就连侄子和外甥那等她拥抱的小手臂也一次次在眼前挥舞着。可睁开眼睛,身处之地却陌生寂然,所有依恋都已远隔千里之外。可这才是她迈出的第一步,她无法跟亲人诉说这一切,她不能回头。 “何朵,加油,你一定会证明自己是对的!” 天刚蒙蒙亮,何朵就被叮呤咣啷的声响吵醒。所有人都已在匆匆洗漱,她也不敢怠慢。手忙脚乱地收拾一番,用开水泡了一盒泡面,再放上一根香肠,早饭就算搞定了。何朵动作慢,等她开始吃饭的时候,房间里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只见她仪式感十足地揭开泡面盖,用叉子仔细搅动几下,热乎乎的气息是此刻异乡人心里最大的温暖。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轻轻对自己说了句: “生日快乐!” 没有亲人的祝福,没有好友的围绕,身在异乡的第一个生日就这样在简陋的旅社里潦草度过,何朵却不觉得有什么可怜可叹。生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泡面吃完后,她便匆匆登上去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此后的几天,何朵按部就班地奔波在各种人才市场和招聘单位,一边了解着江临的招聘行情,一边快速检索自己可以投递的岗位。行政管理对口的职位不算少,但大多是文员、行政专员、前台之类的工作。何朵认为自己将来至少也应该往人事方面发展,于是更多投递一些人事类或者行政人事合一的岗位。找工作之余她会顺便看看江临的风景,坐着公交车来回漫游,用一天的时间沉浸式感受这座城市的脾气秉性。就这样过了十天左右,就在口袋里的钱快要见底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一家可以提供住宿的人事工作。 这是一家销售老年保健品的公司,总部据称在东北,江临这里的公司只是其在南方的一个分部。公司从领导到员工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气氛还算不错。从事过一年多保险工作的何朵,一看就知道这家公司和保险公司没什么差别,都是直销公司。只是架不住他们提供住宿的便利,加上几个领导都男帅女美,视觉上看着也舒服。于是得到入职通知后她便火速结清旅舍的帐,扛着包和铺盖卷来到了新公司的宿舍。 宿舍位于市中心的老小区,没有电梯,每次都要吭哧吭哧爬上陡峭的五楼,很是费劲。宿舍是两室一厅的老房格局,从客厅到卧室都摆满了清一色的上下铺,不过放行李的地方稍微大了一些。宿舍和旅舍不同,打扫清理都得靠自己。只是女生们并没有几个会认真地管理卫生,因此臭脚丫子味和各种饭菜味总是混杂在一起,异常“清新励志”。 “你好,我是何朵。”何朵安顿下来以后,在舍友们好奇的目光下大方地介绍了自己。 “你好,我是莫清澜。”几个女孩中,只有这个姑娘微笑着回应了何朵的自我介绍。 “清澜,我记得你,上周咱俩一起参加的面试。”何朵说道。 “是的,我也知道你,印象深刻。”莫清澜客气地寒暄道。 宿舍里里外外共计十张床,其中客厅和另外一个小卧室各住两个人,何朵和其他六个人则住在另外一间大的卧室。女孩中只有何朵、莫清澜和另外一个住在小卧室的姑娘是新人,其他都是已经转正的员工。 南方的人情关系比北方冷漠得多,即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女孩们也多是我行我素,鲜少交流。好在何朵和莫清澜都来自北方,生活习性和脾气都比较相投,聊得还算投机。几天接触下来,何朵已经明白没有必要在这些“前辈”身上继续耗费热情,索性节省表情,和莫清澜形影不离地混在一起。 两人都在一个部门工作,日常内容便是跟着主管从事招聘、培训以及一些行政事宜。鉴于之前在保险公司的工作经验,何朵对各种日常活动和培训主持等事项都驾轻就熟。加上她清晰的逻辑思维和健谈的天赋,很快就在诸多新人里一鸣惊人,赢得领导们的青睐。 “何朵,新的营销话术整理好了吗?” “已经整理好了,主管。”何朵说道。 “嗯,发我看下。后面三天的会议都安排好了吗?” “基本都准备好了,主管。”莫清澜道。 “OK!到时候开场舞谁上?接待由哪些人负责?茶水和奖品到位了没有?哦对了,颁发奖品这个环节尤其要隆重。这样吧,四点半的时候,你俩来我办公室详细汇报下。” 保健品公司的日常运转流程就是业务员上门拜访客户,然后邀约客户到公司参加会议培训,通过培训以及现场的温情互动,让目标客户下单购买保健品。何朵和莫清澜每日埋头在各种话术资料整理和活动支持的工作上,日子过得倒也充实。等到工作相对熟练以后,业务员们也会邀请何朵陪同上门拜访客户,为的是她清新的亲和力和成熟的沟通能力。当然,也有想借此机会跟何朵拉近关系的男同事们。 保健品的销售不需要太多的知识储备,因此销售员的学历参差不齐。只要愿意干,能吃苦,形象过的去,主管几乎都会招进来。反正底薪也不高,如果能促单,赚钱的是公司。反之,业绩做不好的话,业务员自己就待不下去。这也导致何朵的综合实力在整体对比中明显凸出,没到一个月的时间,领导们就开始给何朵灌输转做业务的思想。 直销行业本就如此,何朵早有心理准备,但她志不在此。大学几年的销售工作让她早已厌烦了卖东西,她下定决心要体验销售之外的工作形式。因此每每领导提及此事,她都不置可否。 由于住的是老民宅,宿舍的电路经常因为超负荷而出问题。尤其是炎热的大夏天里,空调时常开的开的就断电。全公司只有一个男生会修保险丝,每每宿舍线路有了问题,女生们都会求助他来帮忙。可这次男生却扬言除非何朵亲自请,不然他绝对不去。 何朵对这个男生早已忍无可忍,她压根无法理解此人的思维逻辑。此人来自南部沿海地区,皮肤黝黑,两排白牙笑起来格外扎眼,声称从过兵的他日常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原地吹牛。虽然业绩还不错,但是傲气肤浅的自大模样让何朵嫌弃不已。明明满嘴都在不切实际地跑火车,颠倒是非却还洋洋自得,偏偏同事们却都选择隐忍避让,除了何朵。 何朵性子直爽,对于看不惯的事情,总会忍不住出头。一开始男生被何朵的“惊人”举动弄得气愤不已,到后来反而上了瘾,动不动就想撩拨一下何朵,故意惹她出头。何朵口吐莲花,大道理噼里啪啦一通说下来,男生完全无法招架,却乐的挤眉弄眼。等到何朵意识到自己上道的时候,全公司都已经知道了这个男生在追自己。 “他都这么说了,你就打电话叫一下嘛!”舍友软语劝着何朵。 “是呀,忍一时风平浪静,进一步满屋清凉。”一个女生使劲摇着扇子说道。 “我不去,这都第几次了?保险丝又不是修一次就好,难道我每次都要委屈自己吗?”何朵气呼呼嚷道。 “要我说这个人也真是脸皮厚,趁人之危这种事情,也就他方洋干的出来。”莫清澜边说着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你去哪儿呀?”何朵问道。 “去我哥家住一晚,反正也离得不远,正好我嫂子和我哥都出差了。”莫清澜说道。 众人心里艳羡不已。 “何朵,你就去吧,就当帮帮大家了。”半小时后,另一个女生实在受不了了,哀求道。 何朵翻了个身,心里不是滋味。她也热得受不了了,可是一想到那个方洋得意的表情,她就觉得屈辱难受。这人平时嘴巴都不把门,无中生有的事情都能被他说的天花乱坠,何况自己真给他打电话呢?然而舍友们都这么哀求自己了,如果不请方洋,又显得自己太自私。正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间,一个舍友突然扯起嗓子吼了起来。 “只是让打个电话叫一下,又不是让你卖身,至于清高成这幅样子吗?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还要低头见呢,一定要为了一己之私连累所有人吗?搞不搞的灵清了?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真是开了眼了!” 何朵一个激灵翻起身,气的声音都抖了起来:“谁自私了?谁清高了?这是自私和清高的问题吗?是我让宿舍断电的吗?有这么说话的吗?到底是谁为了一己之私在为难别人?”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大家好言好语相劝,某人倒是听了吗?都是一个宿舍的,相互帮忙不是应该的吗?就算是出去逛个街吃个饭,能少几两肉?你管自己心里舒坦,八九个人窝在热气里喘不过来,不是自私是什么?!”女孩不依不饶。 何朵还是第一次跟人这么吵架,一肚子道理想说,却气的不知从哪儿说起。尤其是两人都吵成这样了,宿舍其他人却没有一个站出来为自己说话的,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帮凶吗?念及此处,何朵顿觉委屈,竟一时语噻,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何朵原指望多少有人出面调和一下,可环顾四周,众人却完全没有表露出任何迹象,哪怕连抬头看她一眼,都没有。 何朵愤然,却不得不开始怀疑:难道真是自己做的不对吗?要不然为什么没人站在自己这边? “何朵,要不你还是委屈一下,给方洋打个电话吧?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真的是太热了。” 良久,一个女生打破了尴尬,软语劝导何朵出面。何朵算是有了一个可以下来的梯子,虽然委屈愤懑,也不得不给方洋发信息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