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是江上香茗上市的关键时期，能不能一步登顶，就看上半年的业绩和利润。所以新年伊始，赵明就给销售负责人都上紧了发条。 “什么叫每年的二三月都是淡季？我在这里郑重提醒各位：只有淡季思想，没有淡季市场！所有人，这种推卸责任的传统思想必须摒弃！从当下开始，没有什么传统概念上的淡季，每一天，每个人，都要当作世界末日去冲。”赵明在会上厉声强调道。 何朵等人不敢怠慢，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筹谋和推进。即便如此，二月份的确是每年拜访客户的低潮期，就算业务员摩拳擦掌热火朝天地跑市场，客户都还没从假期综合症里出来呢，这时候硬要上门叨扰，那就是纯正的没眼力见儿。可赵总的耳提面命就在眼前，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何朵便把空闲时间都拿出来开会复盘。她把2021年全年所有重要的节日和全民大型活动详细罗列了一番，让业务员认领自己感兴趣的方向，然后分小组攻坚。 为了进一步加强对核心干部的紧箍咒，江默言特地召集所有销售骨干参加头脑风暴会议。何朵的这一套全年关键节点分布图引起了他的关注，当场宣布全公司都要以这套年度分布图为主线，部署和推进业务计划。 这几天何朵的心情一直不错，这得归功于大年初二时，何文一家回宁水后反馈的父亲健康状况。原本何文打算按妹妹的建议，趁回家拜年时带父亲去医院检查一下，然而那两天何胜军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却非常好，不仅烟抽的更多了，还和女婿顿顿大酒大肉，很是畅快。 既然身体已经大好，咳嗽的也少了，那就不用杞人忧天，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何况宁水医院每年正月初七之前都只有急诊上班，以何胜军的身体状况，也没必要非得去挂急诊。 何朵自是开心不已，父亲的身体看来还是不错的，那就等自己过段时间回去办证的时候再带他去检查。 不巧的是，出于疫情防控的政策要求，银行处理房贷的日期缩短为仅每周二和每周四两天，而且还要限制人数，上午下午最多各十五人，全天不得超过三十人。要成功拿到办手续的名额，就得提前一周在线抢号预约。所有号段都在七天前开放，早一秒没有，晚一秒又抢不到，妥妥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房子都开始装修了，房本却一直没拿到手里，万一出个啥事，这装了一半的房子就成了烫手山芋，实在是个隐患。可规则如此，何朵业只能硬着头皮设好闹钟，眼巴巴等在手机面前抢号。经过四轮的哄抢，终于拿到了办证资格，这一等就到了三月中旬。 何朵意气风发地赶回宁水。可是甫一回家，就看到了父亲消瘦的身躯，这让她心里猛地一揪，心疼不已。 “爸，你咋瘦了这么多呀！”何朵惊道。 “就一直不想吃饭，咳，咳，哼，咳——”何胜军稀松平常地回复着女儿，可只短短七个字，就惹得他咳了好几回。 何朵越发紧张，问道：“爸，你这嗓子怎么也哑成这样了？” “没有吧？就这样——”何胜军嘶哑着嗓子说道。 何朵看得出来父亲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说话，但是发出来的声音却非常细弱。 “都这样了还没有？妈，你听是不是？”何朵赶紧问母亲。 许娇兰狐疑地说道：“是吗？我也没感觉过，好像是比以前哑了？但是以前也这样吧？哎呀，我们这天天在一起的，比较不出来。我这糊涂的，你问我是问错了。” 何胜军又大声地咳了起来，咳的山崩地裂，声震屋宇。 “我约的房本手续是明天下午，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等结束了我直接带你去医院检查下。”何朵对父亲说道。 何胜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倔强，而是非常乖巧地说了声：“噢，行。” 翌日，何朵先带着何胜军打车前往银行，办完手续后又赶往医院。何胜军全程温顺安静地跟在女儿身后，只是那条从医院大门到门诊处的一百米路程，却让他走的直冒虚汗，休息了好几次，甚至一度有些眩晕。 何朵懊悔不已，很明显父亲的病情早已不是年前说的那般简单，万一一会儿查出来什么噩耗，这可如何是好？如果是最坏的结果，那她只怕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 每个医院的专家号都千篇一律地需要等待很久，何胜军萎靡地靠在椅子上，颓废又焦灼地等着自己的号子。当父女两人紧张小心地进到诊室后，医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何胜军的症状，表情就立刻严肃了起来，当下便给开了CT检查和血常规，并且主动给检查单加上了“加急”的备注。 “爸，你都咳了半年了，为啥我妈说的是一个多月？” “你居然都咳到晚上不能朝右边躺了，一朝右躺就咳的睡不成，这么严重，为什么不早说啊？为什么不来医院看啊？” “经常咳的整夜都睡不了，这就已经不是小事儿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为啥不当回事啊？！” “还吐过带血丝的痰？我真是服了你们了，这么严重，你都不想着来医院看看？我又不是不给你钱，至于一定要拖着吗？非要等到我回来，这不是都耽误了吗？我姐就在原中，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再不行你平时也可以叫她回来陪你来医院呀！” 等待CT检查结果出来的时间里，何朵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虽是抱怨，她却不敢真的动气，生怕父亲心里负担太重，只能用最担心和温柔的语气唠叨着。 “你哥每天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问都不问。这住在一起的都不带我来医院，还要让你姐回来，这话咋说出口呢？再说你姐那个脾气，我也犯难，她又没什么钱。”何胜军温柔地说道。 之所以温柔，并不是他真的心思绵密理解女儿的担忧，而是因为嗓子嘶哑，把他所有输出的话音都变得异常柔弱。 “那你和我妈可以自己来呀！”何朵话刚说完，心里就后悔了。 怎么让爸妈自己来医院？一到医院必然是几千元的检查，这样的费用，两个老人断然是既没钱也做不了主。而且医院里全都是各种现代化的流程，爸妈两个小学都没毕业的老人，一个腿脚不利索，一个又是病人，两人能做得了什么主，看的了什么病？如果让哥哥带他来，何朵把钱提前汇给爸妈，只怕钱还没到医院就被他拿去霍霍了。即便何平不会这么做，何朵也不相信他。 “我们俩有啥来的。”果然，何胜军只是随口搪塞了一句。他什么都不用说，何朵也早已心知肚明。 何朵拿起手机，悄悄搜索肺癌的症状，越看越是惊心。 声音嘶哑、彻夜咳嗽、无法入睡、日渐消瘦、血痰，种种迹象都和父亲刚才在医生面前描述的一致。何朵紧闭双眼，不敢再看，瞅了瞅时间，距离做完检查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应该出来了。 “走吧，咱们去医生那儿看看。”何朵说完，带着父亲慢慢走向诊室。 “哎哟，这儿，这儿，唉，啧！”医生一边严肃地看着片子，一边不住叹气。何朵赶紧问道：“还要做其他检查吗？” “要做，最好赶紧住院吧，我先给你们开住院单。”医生说道。 “啊，这么急吗？今天就要住院？”何朵慌张地问道。 “肯定是越快越好，早点检查清楚。你等下啊，我先开单，一会你拿着单子去排队，如果说今天没床位，你就给他们看加急的备注。”医生说着，打出来一张单子，签好字给了何朵。 “好的，谢谢。”何朵带父亲离开诊室，刚走了几步，突然对父亲说道：“呀，手机落下了。爸，你先下楼等我，我去拿一下手机。” “噢。”何胜军温顺地应着，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独自离开。全程一言不发的何胜军，就像个乖巧的老猫，默默接受着女儿和医生的所有安排。 何朵快步跑回诊室，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不好意思医生，刚我爸在，我不敢问。我爸这个病，是不是癌？”癌这个字，一从她嘴里吐出来，便如千斤重石，压的她呼吸困难。 可医生并没有因为何朵的可怜兮兮而欺瞒她，而是非常诚实地说了句：“极大可能就是。” 何朵把父亲安置在收费处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在前面默然排着队。一时之间，脑子里各种念头相互碰撞，如千团乱麻般理不出个头绪。似她这般向来才思敏捷的人，一时间竟也找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把父亲糊弄过去。 “你好，你好，嘿！证件给我。”窗口的工作人员大声冲何朵喊道。 何朵的思绪终于被拉回到现实中，她赶紧把住院单和父亲的医保卡递了过去。 “今天没床位了。你这个虽然是加急，但是没有病人出院也没办法。你们就在医院等着吧，晚点如果有床位腾出来，你们就直接入住。”工作人员说道。 “那得等多久呢？”何朵问道。 “不好说。” “大概率能等到吗？” “这个我没法回答。如果等不到，你们再回去呗！到时候如果排到了明天，明天再来。” 何朵一咬牙，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不住院了。” “爸，咱先回去吧！今天没床位，而且刚来就把你丢到医院，太熄火了。我们先回家，反正报告我也打出来了，咱们明天再去其他医院问问。这个医院太远了，不方便。再说你现在都累成这样了，不能再耗了，咱回家休息。”何朵云淡风轻地说道。 何胜军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身体，心里其实早已慌乱。听到女儿这么说，反倒也松了口气，便爽快地跟着女儿离开了医院。 不管未来如何，至少当下能轻松点儿，就轻松点儿吧！ “医生说了，他肺里原先的结节变大了，所以要再详细检查一下。就是那些老的结节，也没啥大毛病，但是很讨厌，总是会时不时地折腾一下身体。”何朵最后选择了这道模棱两可的话术来应付父亲和母亲。眼下，她只能先和姐姐偷偷商量这件事情了。 “怎么会这样呢？春节期间爸真的很好啊，我都没怎么听到他咳嗽。他还抱着橘子罐头、梨罐头一瓶一瓶的吃。而且晚上我就睡里屋呀，也没听到爸咳嗽，一睡就到了天亮。”何文听完妹妹的反馈，惊讶不已，一时间不愿接受。 何朵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到底是爸那几天身体好了点儿，还是你从来没关心过他。 “像这种大病，一般也都要经过多个医院确诊才能算，就一个医生这么说，不能完全相信。但是如果确诊，咱也不能让爸在宁水治，至少还不得去省城或者我那里？”虽然心里多少有些埋怨，何朵却选择忍耐，理性地分析道。 “爸妈肯定不愿意去你那里的，那么远，而且新农合医保的报销比例又特别低。咱妈在江临治病的那年不就是吗？”何文说道。 “那你抽空回来趟吧！把爸接过去，先在原中看下，咋样？”何朵问道。 “行。”何文犹豫了一下，答应道。 三十多年来，何朵虽然难免会因个别焦虑或者刺激的事情导致间歇性失眠，但只要一回到家里，不论睡在什么样的床上，只要身边有父母，她向来都睡得很沉。而这一次，心惊胆战的她几乎一夜未眠，大脑总是在下意识地等待和细数父亲的每一声咳嗽，聆听父亲浅睡时的每一个鼾声。 这一夜，何朵绝望地发现，父亲的咳嗽是如此沉重和病入膏肓。好几次眼泪无声浸湿枕巾，她也不敢大声吸气，生怕吵醒睡眠本就很浅的母亲。 可现在还不是脆弱的时候，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向生活示弱。这才只是开始，心里的弦不能松。也许明天一觉醒来，父亲的病就突然好了。 也正是这一晚通过对各种不同朋友及医学人士的咨询，何朵决定带父亲进行中医咨询与介入。 如果还是去大医院检查，父亲的结局必然是当即住院，从此后开始一系列创伤性的全身检查。这一查下去，只怕就很难再离开医院，而这一切折腾无非是为了确认那一纸证明，这个代价太大，何朵不想让父亲遭受那么大的罪。况且如果最终还是要住院治疗，那也一定是去原中或者江临，而不是宁水。 只是宁水这个四五线的小城市，正规又医术高明的中医实在可遇而不可求。何朵通过互联网搜寻了好几遍，最后锁定了三家医馆。 何胜军跟着女儿一家家走过去，看完第三家的时候就怎么都不想动了。 “不行啦，累的受不了。咱不跑了，就在这三家里选一个吧！”何胜军气喘吁吁地说道。 何朵只好带父亲回到最先去的那一家，至少从已知的信息渠道里，这家算得上是最排场最大的，看病的老人也挤得满满的。 医生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大夫，说话生硬又急迫，却给人一种信得过的安全感。女大夫把检查报告拿给馆长一起研究了会儿，随即开了两天的中药，让何胜军回去煎服。 就诊结束后，何朵把父亲支出去，独自留下来，小心地问医生：“医生，我爸这病是肺癌吗？” 医生想了想，说道：“在我们中医的描述里，没有肿瘤或者癌症这个概念。中医讲究的是身体平衡的调理，你爸的身体不好是因为肺经受损，身体上亏。那么我们的治疗理念就是从肺经调理下手，进而对整个身体进行调节。整个身体的气血运行调节过来了，器官的亏损补起来了，身体的元气和耐力就会随之上升，抵抗力就回来了。当身体的整体运行都达到了理想状态，病也就好了。而这西医上诊断的‘肿瘤’或者‘癌’的病症，只是顺带就处理的一个标的。” 何朵被大夫的一番话讲的热血沸腾，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总算等到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说法。 看女儿喜滋滋的出来，何胜军的心情也明朗了很多。回到家积极乖巧地按照医嘱服药，迫切等待着身体向好的迹象。 这家医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给病人开的药方只能看，但不能拍照和拿走，理由是怕独门秘方泄露。中药也都是打成粉状后装袋给病人拿走，日常服用时只需要按要求用温开水冲服即可，不用再拿传统的药罐煎熬。 一家人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恭谨地尝试着这个新药。令人欣喜的是，仅仅一天时间，何胜军的嗓子一下子就好了很多，连第二日晚上的咳嗽都少了。 何朵大喜，第三天早早地就带着父亲去了医馆排队买药。这次医生不仅给何胜军开了五天的药，还给他做了一个小时的针灸。父女俩折腾了一上午，总算感恩戴德地回到家中，午饭一吃完就迫不及待地服用新药。 而时至今日，何朵的归期也已经临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