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潜入井内,手握冰冷的垂直梯,温蒂在上,沐阳在下,顺着铁梯谨慎地在漆黑中向下挪动,像样的声音除了鞋子踩踏以及手掌摩擦,只有名为寂静的声音在耳蜗边无所事事地盘旋。 铁梯子如坚冰一般刺激着温热的皮肤,传递进血管,冻彻心扉,将钢铁之都的无情通过血液送进心肺之中,不停劝解着人,要保持着沉着冰冷理性,火热的感性是不需要的。 坚冰一般的冷酷便是钢铁的常态,当热达到一定境界,就会失去其原本的模样,溶解成其他形状,只有冰冷的心,才能如时间静止一般,守护着人世间的不变之物,轻盈的温热,可无法暖和被废铜烂铁包裹的心。 枯燥的下降作业,还未经过数分,沐阳便有些沉不住气,抬头,对温蒂发出了细微的问候。 “你还好吗?能说话了吗?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放开点。” 当然,沐阳没法肯定周围没附着窃听器,不过沐阳并不认为对话的含金量足以匹配得起窃听器的造价,而且落染可以吸收一部分漏出去的声音,对此沐阳并不打算约束。 “...嗯,我还好。”沉默之后,温蒂首次发声,却如如暴风中的烛火那般微弱,如吊桥麻绳切断后的最后一丝脆弱的生命线,仿佛轻微一触,就是全盘崩塌。 声音在井中回荡,脆弱如纸片鸿毛,在壁上反射的回音在途中早早被凝重的空气消耗夭折。 “捋一捋咱们的计划,先去见总管,以员工身份登陆,潜入落花员工群,找到水夜歌鸣的入口,不过,这个入口我们两人现在都没有一点头绪,这份现状理解有没有问题?” “没有,你说的都对。” “那我姑且问一下,落花村里头有帮手吗?你能信得过的。” “帮手...” 温蒂眼中忽然放了光,低沉的语调突然拔起,尖锐程度形似女声,神似女音。 “有!有!有一人!以他的能力,一定能为我们团队做很多——不对,他应该加入到我们团队里来,就算他不挺身涉险,在后方支援这一部分,整个落花村无一人出其右,他敢说二,无人敢说一!” 就连性格都突变,言语激情澎湃,语气的起伏就如同坐上了火箭,口舌上的结巴也擅自解消,嘴里流出了情谊的星川,处在下方的沐阳,都能感受得到那温热的唾沫星子飞脸上的触感。 “听起来,不太靠谱啊。”沐阳出于谨慎,不打算立马答应下来,毕竟没见其人,就录用的话,遭殃的可是自己。 “...为什么??” 过山车似的情绪变化,温蒂立马表现出了巨大落差的失落,甚至比听到亲人去世消息时还要悲哀,感觉他快要哭出来了。 “唉,我不是在拒绝你的提议,只不过有点纳闷而已,他既然如此得你心,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问他帮不帮你?” 沐阳的话一针见血,拦截了温蒂刚又准备发射上天的火箭,情绪再次落入谷底。 “说的也是,为什么呢...我也不太明白。” 他并不是不清楚,但沐阳隐隐察觉得到,他宁愿让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嘴巴进行自我反省。 温蒂的下降速度受到了情绪影响,缓慢了下来。 沐阳这就有点不满意了,眼前的大公子哥就算爱穿女装,有化女妆的特别习惯,那他依旧是个杠杠的社会人,不仅已经成年,更应该有自己的担当,而不是因为一点情绪波动就闹气别扭。 既然你想得到我的利用,你就得按照我脑中绘出的轨迹行事,你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呢。沐阳冷血地心中抱怨道。 他想到了一个比较强迫性的解决方法,大风险大回报,但他不会犹豫,既然同意组队,就得让对方好好了解自己应该抱有的态度。 “喂。” “噫!” 沐阳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温蒂正前方,温热的气息吐露在温蒂脸上,吓得他身体一阵痉挛,两手不受控制地放开了铁梯,身体随着重力往死亡跌去—— 然而沐阳又怎么会任由一个生命陨落在眼前,立马抓住了他其中一只纤细的胳膊,将他从深渊边拉回。 温蒂嘴边口水漏下去,甚至连跌进谷底反弹回来的破碎声都没传回,可见下方还有多深,肉体可经不住这般磨难。 “不要命了吗!”沐阳愤怒地低吼道。 “...抱,抱歉,吓到我了...” 要真在一点差错都不能犯的危急时刻,人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松开拽着救命稻草的手,这是身体里的求生本能,是生物源自核心的本能。 沐阳神不知鬼不觉,跳到了铁梯子的背面,与温蒂共处一水平面上,夹着铁梯。两人四肢相隔皆在数厘米内,一个微小的挪动,都会触碰到另一个人的皮肉,就连吐息,都是朝着另一个人脸上去的。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很有意思的游戏。” 沐阳嘴中那清爽的口气,抚得温蒂两眼发痒,他更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免得嘴中那草莓风味的甜香遭到嫌弃。 “我的手脚,一只在你上,一只在你下,如果我俩其中一人不动,另一人怎样都会触碰到对方,如果我你能做到不碰到对方,下降到底部,那么你说的那个朋友,我们就去见见他,没有条件。” “真,真的吗?” 拿出他朋友的名号,温蒂的精神又振作了起来,可见他口中的那个朋友,算得上他如今唯一的精神寄托,只要能好好利用其进行诱导,温蒂说不定就能对沐阳稍微敞开一点心的门缝。 “但,不碰这种事,这,这种事真的可能吗...不是我说,我运动天赋虽然一般,但可做不来这种精细的活儿,况且还是在啥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你就算承诺给我1000金币,我也没信心完成它啊...” 沐阳呵呵一笑,见缝插针地散播着亲和力。 “你有这心就对了,集中注意,迎合着说话的速度,感受对方的思绪,人就是这么神奇的生物,当你与对方搭上线时,就连步幅都跟对方同步,都一个道理呢。” 这个逻辑,虽然完全是胡扯,但温蒂却产生了一丢丢的认同,内心也不再抗拒这个游戏。 “一问,一答,慢慢向下爬,与对方坦诚相待,我们近在咫尺,没必要隐蔽内心的想法,好吗?”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沐阳猜得出,温蒂已经点下了头。 “那么,就从落花村说起?比如你们嘴里那个总管,究竟是什么人物?” 一边缓慢地颗粒化词汇,一边将心境寄托于语速之上,让温蒂能更加具体化地感受到自己应该如何平衡下降速度。 当沐阳把话说完,两人同时下降了几个梯间,而且均未触碰到对方,试水阶段完美达成,两人脑电波的共鸣率出乎意料的高,就连沐阳也惊呆了。 要是真让他完成了挑战,自己就得应着他的建议,去找他所谓的好友帮忙。棋子多一颗虽然有利,但有利就有弊,一条狗绳栓一只狗不成问题,但数量一旦多起来了,其中问题就会如狗犬发情的春季一般,无尽繁殖,最终脱离控制,让所谓的计划难以实行,精心策划回归白纸。 一向注重约定的沐阳,没办法走不遵守的道路,他只能从中取巧,故意刁难温蒂,让他失败,以达成契约不成立的目的,虽然计划很阴湿小气,但为了防止足下的根茎擅自蔓延,只能如此。 “温蒂,轮到你的一答了。” 神经紧绷着的女装男温蒂,不被沐阳提醒,说不定就能在梯子上痴呆地挂上一整天,沉浸在刚才完成了对沐阳的感情检索的成就感中。 “额,好,不过我其实也并非特别了解,毕竟就如外勤队的前辈所说,我一整天都窝在房间里头。如果要谈势力图,我想总管‘史密斯’明面上应该是落花村最高点,但按照其他同事所说,他不过是光杆司令,坐在主驾驶位上,方向盘却安装在后方,真正掌控者另有其人。” “那你依旧指明这条路,应该有足够的价值与意义吧?” “是的,我之前有提到过,不需要冗杂的面试,也不需要等,这些要求,都是在面对总管时才可能达成。他虽然没有实权,但明面上大家还是听从他的,所以不会对唐突加入的新人实施暴力驱逐,不过也没有任何员工权益罢了。” 原来如此。 比起没什么战术价值的新情报,沐阳更加在意的是,他们游戏的进行度。 “温蒂,你可真是不可思议。” 突然被沐阳这么一夸,温蒂也停下了正准备脱口而出的回答,呆呆望着眼前的漆黑,沐阳声音所发出的方向。 “这不是做的挺好的嘛,你知道刚才你回答期间,咱们下降了多少个梯间吗?是42个,惊奇。” “诶?”温蒂对这个单位并不太感冒,他仅仅放开了心,谈起了跟他无关的情报,与这样的结果有着怎样的联系,脑子里没有一个概念。 “看来你也不是一只没有意识的木偶,如果你扭扭捏捏,不肯放开自己,说不定花上好几个小时,都下不到底部,你能够利索,我就满足了,不用使出最后的手段,是你的福气。” “谢,谢谢...” “那么,就轮到你发问了。” “诶?我也要问吗?” “当然,再不快点,我可要扣你的印象分了。” 没有办法,温蒂只好从离嘴最近的词汇里,拼凑出问题来。 “...请问你几岁?” “刚满20岁。” 戛然而止,这就像打火机刚摁下了打火按钮,擦出了灿烂的火花,然后,便又回到了寂静,无事发生。 “...你就不能问点俏皮点的?” “额...这算提问吗?” “当然不算...你这是在耍赖皮吗...”沐阳很想腾出只手来撑着额头,以表脑壳发烫。 “也罢,那请你讲讲外勤队是什么。”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唯一跟落花村的员工最大区别,就是听总管的话的‘私兵’,但他们却没有被认可进入落花村,所以只能在上面那个铺子里待命,在落花村里头指望不了他们。” “那他们为啥对你态度那么恶劣?” “...不清楚,总管对我也挺严厉的,一到早会就瞪我,搞得我心慌。” 说完,两人又进入了无言状态。 但这一次温蒂倒是开窍了,立刻发声。 “喜欢吃什么?” “...没有特别中意的。” 一问一答,不愠不火,却也带领他们进入到了尾声,楼梯下方能看见一抹微笑的亮点,那是终点的灯光在向他们招手。 距离地面只剩下不到30梯间,轮到温蒂的回合。 灯光让他的表情可视了起来,似乎一直盯着沐阳所在的地方看,表情满脸疑惑。 “好了,终于也要结束了...”沐阳不久前就已经在后悔做出玩游戏的决定,不仅让时间白白浪费,还耗费了不少脑细胞,去琢磨到底该问哪些无关紧要的破问题什么好。 “...苏恩,刚才开始,一直有个疑惑困扰着我,我能问你吗?” 突然,温蒂也不知是否因为胜利就在眼前,而变得健谈起来,沐阳自然也不会抗拒有人愿意祭出自己的问题来过渡,而他只想准备用无数的废话与冗杂来搪塞这个问题。 “为何你的脑后,总有个玩偶在发光?” 沐阳顿时整个身体一怔,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油然而生。 “你,你看得见?这可是漆黑之中啊!” “对哦,我就说为什么觉得奇怪,明明在外头的时候,我甚至都注意不到你还佩戴了这种首饰,为什么呢...” 沐阳内心冷汗直流,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 他只得暂时用借口搪塞过去,让爬楼梯游戏烂尾地结束掉。 终于,两人同时同脚,垫到了石质的地面上,忽然感觉内心的不安感,被些许冲刷,大地的震撼,永远都能牢牢牵制住人们的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