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之间的这层空隙,沐阳很可惜的,只能用空虚填补。 离正式开演时间所剩无几,沐阳四周巡视,望着那团席地而坐的群体,他们屁股就像被黏上了胶水一般,挪都不肯挪动一微米,盯着那个画质掺了灰尘一般的屏幕,嘤嘤呓语,比起不远处即将要开展的盛宴,他们更在意眼前一望无尽的‘金银财宝’。 “唔?” 定睛一看,那屏幕闪耀着与现实世界不同的魔幻颜色,屏幕上映照着茫茫大雪,雪中勉强能看到不少人影,但怪异的氛围远不止此。 虽然很不清晰,人的面部也当然只能靠脑补,但更诡异的是,电视里这群人身边站着,躺着的,都是与人类体征相去甚远,且难以用肉眼识别,仿佛身上披着黑色面纱的生物,四脚趴着的像狼,巨体坐着的像熊,娇小停在手臂上的,像鹰。 就像在视网膜上涂抹上了人工的马赛克,这些黑影就如同数据库缺失而脱落的模块,隔着屏幕肉眼根本无法辨别。 大雪纷飞,非灰即白,不难看出这是在特乐依尔的城外某个不受罩子保护的地方,沐阳甚至怀疑,那块地方距离冻原的边界可走不上几步远路,也就是说,这些人可没有随时回到城里的权利,若胡乱奔走,只会迷失在冻原之上,成为永生的冰雕。 从前,经由小道消息,沐阳曾听说过有一种群体,会招募一些走投无路的底层人员,在投喂饲料的同时,命令他们在生死之间竞争,来博得受众的喝彩,赚取利益,是蹂躏律法的反人类组织。 不过比起体耸人听闻的谣传,沐阳更在意的事坐在电视机旁,盘着腿,道貌岸站地坐在垫子上,就算被摘下员工证后依旧我行我素的杰克。 他身旁放着的小矮桌上有块铁盘,黑乎乎的环境光看不到里头装着啥,但通过简单的联想也大概猜得出是什么。 身后立着一块白板,上面的字倒是用荧光笔潦草书写出来的,都是类似暗语一般的怪异文字与鬼画符,倒是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很难不让人把其与电视机里的画面联想在一块。 杰克脸上那满溢出来的笑容,可比金子还要闪闪发亮,不停往铁盘子里瞄的小眼神,就差把欣喜若狂四个大字打在脸上。 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沐阳在暗处盯着杰克,把一盆冰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在胸中扭曲着,但他没打算厌恶化为言语,而是用力咬碎了在嘴里,咀嚼起来。 处罚期间你还挺有兴致啊,还敢在落花的眼皮底下搞小道生意,要是这事儿被上边知道了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杰克。 脑子里上演出面对杰克冷嘲热讽的一幕,杰克那惊恐的面容,虽是幻想,但也让沐阳内心的起伏平稳了不少。 “我*!动啊!为什么不动啊!!你**知不知道老子给你拍了多少钱!” 突然,看电视的人群开始躁动起来,喜怒哀乐的情感交错在空气之中,人数稀少却能爆发出无比庞大的能量,一度把人潮涌涌的错觉按在了沐阳脸上。 只见屏幕里似乎开始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有骑着一团黑影冲出镜头的,也有将同伴落下,黑影突然往反方向飞奔,然后人类在后方狼狈追赶的。 各式各样的动作,画面变化牵动起所有观众的情绪,但说到底画面一动不动,乃是镜头迟迟没有移动,一直停留在起跑线上,停留在仍然在安抚着一团巨大黑影的选手身上。 那黑影有着熊一般凶猛的体型,原本应该受到了无数的瞩目,但如今却如同树熊一般懒洋洋的姿态,优哉游哉地坐在雪地上,任由拉扯,就是不动。 “完啦!全完啦!从老爷借的钱都全投进去了!你这混账东西怎敢连动都不动一下!!” 人群中一白发苍苍,满脸胡渣的中年人,眼里混淆着愤怒、绝望,像个初生婴儿般大哭大闹,逐渐粗暴地四甩手臂,双拳握出的鲜血滴四溅。 “哈哈哈哈!” 然而老者的悲情却被当成他人的笑料,还没等他泄完愤,就被旁边壮实的人毫不讲理地压制住瘦弱的身体,狠狠地往地面砸下去,最终他只能流着鼻血趴在地上,两眼渐渐无光,呆滞地望着虚空,就如液晶屏对面那茫茫大雪中无穷无尽。 梦想破灭故意在空中飞舞的闪光,只是失去了魂灵的泪珠,被赌博撕碎的人生,就如尘土一般,毫无价值地淹没在下一批自杀者之中。 上啊!冲啊!2号去死啊!! 给我超了那杂种!拼点死力啊孬货! 垃圾东西别停下!你敢输老子就杀光你全家!! 无声的电视,吞没在人性的狂热中,就算是难以用肉眼捕捉的场景,这些赌博的人却依旧能使出浑身解数,燃烧着不值一提的人生,拿出平时干活的千百倍功力,就为了满足心中那微末的信仰心。 望着这群半身陷入泥潭的失心人,沐阳顿时失去了兴趣,再瞄了一眼杰克赚了盆满钵满的肥油小脸,油然而生出的滋味形如呕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就在盛宴开始前,舞台前的广场就已经如包好的饺子摆满一桌堂那般举世盛况,人潮代替砖瓦铺满了广场的每一块空隙。 门票除了熟人才能获得的vip票之外,所有来客皆一视同仁,需要当场买票,先到先得,而位于前排数列的无靠背便宜凳子,都算得上千人争抢的宝座。 经由舞台到后方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匮乏,也导致问题迟迟难以解决,争吵声与谩骂声铺天盖地,要是此时一组乐队火爆登场舞台,震慑全场,那改会是多么帅气的开幕,只可惜并没有乐队有此胆量行此举动。 没办法,沐阳只好从后方只允许工作人员通过的偏僻小路,绕到了舞台的背后区域,身上系着好几个任务的他,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必须在规则之外的跑道上起跑。 舞台的背后,是一片临时搭建,但质量颇高的后台休息室,虽然没有天花板,但每个乐队都享有相对单独的空间,对于只能在地下活动的乐队来说,质感可不比在五星级宾馆软绵绵的床差。 只不过由于没有天花板遮掩,相互之间的对话声还是会泄露到隔壁的单间,没有隐私,弥漫着相互影响的紧张气氛。 而在彩色素描的休息室内,空气倒是比较懒散。 欧米茄躺在用凳子拼接出来的床上,而贝卡在用她精湛的指艺,点按着欧米茄的脚底,欧米茄时不时发出的怪叫声,让两侧的对手们不得不怀疑,彩色素描这次是不是还捎上了什么奇怪的生物莱助兴。 “妹妹啊,你能不能别一时使劲儿一时挠痒痒的,用点心行么?你在拨弦不成?”欧米茄从凳子上翘起头来,颇为不满。 “你倒是舒服,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没见你伺候我的脚底一次?” 面对贝卡颇为嘲讽的一哼,欧米茄倒也纳闷了起来,眼神里飘过火苗。 “瞧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你妈,就要大呼不孝了!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到底忙活着多辛苦,你怕是用手指头数一个晚上都数不过来!按个脚底怎么啦?你自己的可以自己按嘛!” 两人争吵的火种就要碰上明火,周围的单间变得鸦雀无声,而乐队力剩下的最后成员,梧桐倒是没有把她们放在心上,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平板,仔细滑动品味着上头的谱子与歌词,表情严肃,嘴唇发干了也没心思用唇膏涂上饱满。 “你什么态度!” 贝卡稍稍用了点蛮力,拍打了欧米茄裸露出来的手臂,啪的一声响亮,直接把欧米茄打出了暴怒模式,猛地从凳子上蹿起,嗔目而浑身颤栗。 “犯不着动手吧?!” “老娘手指头都按麻了,都没让你感恩戴德了!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有种你自己按啊??傻子都知道自己按自己哪有效果的?!” 鸡毛蒜皮而掀起千层浪,互相不服,就如争夺领地的两只犬兽,贝卡眼神锋锐如凶虎,欧米茄咬牙切齿如利鲨,尽显杀戮气息。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但在特乐依尔居民特有的武力排斥氛围的影响下,还是将握紧的拳头各自伸向乐器。 “新曲副歌部分的solo,敢不敢比划比划?”欧米茄挑衅道。 “比就比,我用贝斯都能弹得比你流畅!” “呵,那我用一只手弹!” “那我用脚!” 已成年的女性,就如同孩童吵嘴,嘴里噼里啪啦的,热火朝天,倒忘了在手中沉默的吉他贝斯。 逐渐升级的分贝,如带刺的海浪席卷休息区域,原本不打算掺一脚的隔壁乐队,忍无可忍,尝试在保护嗓子的前提下吼了一声,无奈蜉蝣撼大树,最终只能吞下岩浆般的怒火,作为妥协,一圈还未使用的琴弦装载着轻微的怒火,从敞开的天顶飞来。 此物不重,甚至可以说十分轻盈,本该砸中人也不会酿成大祸,然而命运之捉弄般,其落点并没有顺着噪音的方向飞去,而是砸中了蹲躲在角落里沐阳的天灵盖,沐阳的下意识的防卫动作,手背又恰好擦过了靠在墙边的垃圾桶。就在沐阳意识到大事不妙,而猛地伸出手去扶之前,里头的瓶瓶罐罐落地声就已经化为现实,却正好化为姐妹争吵的终止符。 “苏恩?” 刚才还在用心看着平板酝酿的梧桐,却第一时间望向了瞠目结舌的沐阳。 “...晚上好。” 绞尽脑汁,榨出了尴尬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