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现役的和退役的军人还是来迎接德内尔一行人的。 在响亮的军乐声中,德内尔迅速抚平军服上的褶皱,又严肃地整理了衣领和军帽,才带领部下迈着正步走向那些在站台上迎接他的人们,其中就有另一柄“球头锤”,也就是罗伯特·杜瓦的父亲格斯·杜瓦。 自由法国在北美的“全权代表”奥其尔巴特也在其中,他向德内尔笑了笑,然后上前和他握手,只寒暄了一句,便侧身将德内尔引见给一位面色和蔼、妆容干练,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女士。 德内尔只看了这位女士一眼,便感受到了浓浓的政治家气质,他起初猜测她或许是总统的劳工部长佛朗西斯·伯金丝。 如果罗斯福总统希望通过重视自由法国代表而唤起民众对自由法国的同情心的话,劳工部长从级别到职务上都是合适的。论级别,德内尔勉强算得上是戴高乐的“救火队员”,虽然还算不上居于自由法国的决策核心,但凭借抗战资历和与戴高乐的深厚友谊,稳居“部长级”还不难。 论职务,伯金丝女士身为劳工部长,当然不可能不接触美共和工会,美共对德内尔的好感他在纽约就充分地体会到了。在来华盛顿的路上,小杜瓦还告诉德内尔,总部在底特律的全美第一大工会“产业工人联盟”同样对德内尔抱有非常强的善意。 德内尔对此感到非常诧异,因为他在来美国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个组织。但小杜瓦告诉他,产业工人联盟的组织者约翰·刘易斯的父亲是威尔士人,而且是曾在“威尔士同乡团”服役过的加的夫矿工,他还有一大帮矿工亲戚。除了刘易斯的父亲之外,出身威尔士矿工的产联高层也不在少数,以至于现在底特律的产联会员都跟着那群威尔士人,叫德内尔‘戴善人’。 想到这里,德内尔大体构思了一下问候的用词。 但奥其尔巴特的介绍令他震惊得险些失态:“容我向您介绍,戴泽南将军,这位女士就是埃莉诺·罗斯福夫人,罗斯福总统的妻子。(英语)” 不知所措的德内尔下意识地并拢鞋跟站直,向罗斯福夫人干脆利索地敬礼,在发觉罗斯福夫人已经伸出手后,他才尴尬地放下手臂,伸出双手握了上去。罗斯福夫人不以为意,甚至主动开了个玩笑:“请不要这么严肃,将军,我是埃莉诺,不是我的丈夫。(英语)” 德内尔早就听闻总统夫人平易近人,不好摆架子,而且饱受美国上流社会的诽谤,所以坦诚自己的身份:“即使如此,对我这个老邮差和老兵来说,您也是难得一见得人物了。(英语)” 德内尔朴实的用词和威尔士口音令埃莉诺夫人倍感亲切,夫人笑道:“要不是参议员杜瓦的夫人罗莎告诉我,您是那么的受克列孟梭总理和贝当元帅赏识,我还真要被您这踏实亲和的话语骗过去了。(英语)” 埃莉诺·罗斯福显然没有意识到“贝当元帅”对于自由法国上下是一个多么尴尬的名字,不过既然话已出口,德内尔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出这一点,那只会徒令总统夫人尴尬。 在总统夫人的身后是两名美国军队的军官,两个军官的制服颜色略有差异,德内尔起初以为他们来自不同的兵种,定睛细看才发现,站立在左侧的军官的衣服与英军在上次大战时的服装别无二致,这正是被美国人称为“(doughboy)”的美国远征军军服——这名军官应该是参加过上次大战的老兵。 说来也巧,现在德内尔头上顶着的这个花哨帽子实际上也是上次世界大战的旧货。法国将军的制服都是找裁缝订做的,这兵荒马乱的,让德内尔上哪里找裁缝去?再说就算有裁缝也来不及,单单是做那顶绣着橡叶的漂亮帽子,就至少要耗费裁缝大半个星期的时间。 尽管德内尔在7月2日就成了准将,但在叙黎战役结束之前,他可没心情去找裁缝做衣服,战役结束后去医院里躺了两天后立刻就在英国人的催促下上了前往美国的船——这倒不是因为英国人故意使坏,而是根据皇家海军的时间表,7月21日将有一支不小的舰队从利物浦启航,跟着这支舰队走比较安全罢了——所以这顶帽子其实是从贾德鲁将军衣柜里找出来的。 德内尔跟那位远征军退役军官握了手,接着是现役军官。这个现役的中尉手掌细腻,十有八九是个文职军官,而他的发言也证实了这一点:“我是乔治·巴顿将军的副官,巴顿将军本该亲自来迎接老战友,但他公务繁忙无法脱身,只好派我做他的代表,还请您谅解。” 德内尔跟他客套了一番,然后便在罗斯福夫人和参议员杜瓦引导下同远征军的退役老兵们握手。由于当年与美军接触时间不算太长,德内尔只觉得不少人非常眼熟,却完全记不起名字,直到有一个头发斑白、瘦骨嶙峋的老兵主动向他搭话:“将军,您还记得我吗?(英语)” 德内尔停下脚步,努力回忆了一番,仍旧记不起他的名字,只能大致记得此人所属的部队:“您是第一装甲旅的老兵?(英语)” “您记错了,我在第35师服役,不过确实和第一装甲旅一块和您的部队共同战斗过。(英语)” “在阿尔贡森林,我想起来了,当时您和我一块把巴顿将军拉回了战壕,那是您吗?(英语)” “那是我,我叫约瑟夫·安赫利诺,长官。”自称安赫利诺的老兵挺起了胸膛,向德内尔展示了他的优质服役勋章,随后以戏谑的语气说,“后来合众国和巴顿将军都很好地报答了我。(英语)” 这名退役老兵仿佛话里有话,但德内尔只能假装没听出来,只能表示“那很好”,便继续向前同别人握手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巴顿的副官脸色变得僵硬了许多。 同远征军老兵交流了一番后,埃莉诺夫人和老杜瓦参议员将德内尔请上了特别搭好的高台,两人先后走上台致以欢迎词。在此之后,杜瓦果不其然又要让德内尔发表一番简短的演说。好在这次德内尔倒不算完全没有准备,他在火车上就构思过这种情况下该如何讲话,于是他还算从容地迈上了带麦克风的演讲台。 首先是每次演讲的必做功课,感谢听众赞扬美国,然后就是回忆和美国远征军并肩战斗的岁月,再然后是讲述今天的德国人是如何比1918年的德国人更混蛋的,最后是吹捧罗斯福总统新政的成就。 由于他的听众大多是文化程度不高的退役老兵,所以他没空谈什么反抗辣脆的大道理,为了避免引起或多或少抱有孤立主义的美国人的反感,他也没做太多请求美国参战的呼吁。他只是回顾了几个美国远征军的英雄事迹和法美两国传统友谊,然后感慨法兰西和西班牙的民选政府因孤立无援而失败。 在演讲的最后,他还吹捧了一轮罗斯福:“法兰西的失败不仅在军事,还在政治。政治失败又主要在政局动荡、丧失士气民心,我时常设想,如果我们能有罗斯福总统一般的内阁总理,或许这样的耻辱便不会发生了。(英语)” 这一席话很让埃莉诺夫人和那些老兵们受用,现场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等德内尔走下演讲台的时候,老杜瓦立刻迎上去:“讲得太好了,戴泽南将军,老兵们很爱听!(英语)” “没闹出什么笑话就好。(英语)”德内尔如释重负之意显露无遗。 老杜瓦笑着朝他点点头,然后走上讲台做了个结语,欢迎会便算是结束了。德内尔随后答应了老杜瓦的邀请,跟随他们父子前往宾夕法尼亚大道的艾米莉餐厅用餐。老杜瓦并没有邀请法国代表团的其他人(包括代表团长奥其尔巴特),不过鉴于老杜瓦宣布这次宴会的参与者几乎都是美国远征军的老兵,奥其尔巴特也无话可说。 德内尔本以为参加这次聚餐的应该大多都是原先第1师的退役官兵,毕竟他跟那个师的时间最长,但出乎他预料的是,所谓的聚餐规模很小,准确地说,除他和杜瓦以外只有两个人,还都是美国现役军官——一个准将和一个少校。 这两个人令德内尔感到非常陌生,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和两位军人并肩作战过。 “他们确实不是您的老战友。”老杜瓦淡定地向那个上校伸出了手,“容我向您介绍,这位是陆军第3集团军的参谋长,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准将。(英语)” 艾森豪威尔同德内尔握了手,然后笑言:“这可不合适,杜瓦,你不能因为我只在欧陆打了一个月的仗就把我踢出远征军序列啊。(英语)”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老杜瓦带着笑意摆手致歉,随后向德内尔介绍第二个人,“这位是陆军总参谋部军事情报处的莱顿·安德森少校。(英语)” 安德森同样是一名学者味颇浓的军官:“我就不一样了,戴泽南准将,我确实没能有幸和您并肩战斗过,不过您的老战友马歇尔将军托我向您问好。(英语)” “他还好吗?(英语)。”德内尔礼节性地问了一句。 “他非常好。”安德森说道,“马歇尔将军本想亲自和您交流,但很遗憾,他现在不在华盛顿。(英语)” “马歇尔将军很快就会和总统一块儿回国了。”老杜瓦伸手叫来了侍者,“请先给我来份报纸。(英语)” “哪家报纸,先生?(英语)” “随便哪家大报纸都可以,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报道我想找的消息——除非生意不想做了。(英语)” 于是侍者很快拿来一份当天的华盛顿邮报,老杜瓦拿过来一扫,便递给了德内尔:“封面新闻就是。(英语)” 德内尔打眼一看,粗体标题赫然入目:“总统与英首相签署联合宣言——美英两国就遏制他国侵略行为达成一致——战争临近!(英语)” 德内尔强作镇定,但颤抖的手已经出卖了他,他继续读下去,浏览了被媒体称为《大西洋宪章》的联合宣言。毫无疑问,美国确实已经选择了盟军这一边,德内尔相信,这个巨人加入战争只是时间问题。 见德内尔基本读完,老杜瓦便开口询问:“怎么样,老朋友?(英语)” 德内尔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了:“如释重负。(英语)” “总统有意加大对战争的宣传,你们本来是一个很好的抓手。美国人对法国好感很高,起码比英国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如果还有美国人对他们有好感的话。而且法国毕竟是一个大国,不像捷克斯洛伐克、丹麦、挪威,在德国人入侵它们之前,许多美国人还不知道有这些国家。所以,总统原本有意推动支持者宣传自由法国,争取民众对你们的同情,但——(英语)” “但?(英语)” 老杜瓦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你们的代表团长真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英语)” ………… 产联的创始人约翰·刘易斯真的是威尔士裔,而且其父确实曾是威尔士矿工,其他的情况就是作者杜撰的了。 约瑟夫·安赫利诺,史实人物,曾在阿尔贡森林战役中救了巴顿一命。他在1932年的老兵集会中被美军镇压,讽刺的是,用战马将他在水泥路面上拖拽近百米的骑兵正是巴顿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