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诺盖斯将军的德内尔一刻也不停留,立刻就要回到第47团的指挥部。尽管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将德内尔送到总督官邸前的来自南锡的中尉还是自告奋勇,要亲自驾驶摩托车将这位自由法国的将领送到盟军那边,以免盟军的一个准将和一个少校竟然要屈尊步行返回。 “上级不会为这事训斥我的。”南锡中尉非常自信地对德内尔说,德内尔为此掏出了一盒未开封的骆驼烟作为感谢。 于是德内尔只用了十分钟便回到了第47团的团部。 他抵达祖拜尔寺时,兰德尔和韦伯正坐在正门的台阶上紧锁着眉头吸烟。二人一听到摩托车声靠近就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正看到神色轻松的德内尔和情报官坐在摩托车上向他们招手。 “怎么样,将军?”兰德尔迫不及待地问道。 “诺盖斯将军已经向巴顿将军派出了停战的使者,卡斯巴要塞和利奥泰机场都停止了抵抗——战役结束了。” “啊哈!我就知道您能干成!”兰德尔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必须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全团!” 德内尔本想建议兰德尔最好等巴顿下达命令后再通知下去,但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巴顿拒绝接受停战的可能,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地劝阻。意识到尘埃落定的他只觉得两个月来的疲惫一齐涌上来,眼皮止不住地打架:“让我睡一觉吧,战友,我顶不住了,有什么事叫醒我。” 他靴子也不脱,直接上了床,然后将两只脚伸到床沿外睡觉。只是这一觉只睡了两个小时,就被47团临时分配给他的勤务兵叫醒了,然后他就从兰德尔那里得知了一个令他一脸懵的消息:“巴顿将军下令继续作战。” “为什么?” “因为维希海军还没有投降。” 德内尔猛地掀开被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诺盖斯将军的特使难道没将米舍利耶已经毫无威胁的事告诉巴顿将军吗?!” “我不清楚,将军。”兰德尔神情茫然,不知所措,“巴顿将军还下令,说如果明天早上还得不到海军投降的消息,特混舰队就将港口夷为平地,然后轰炸卡萨布兰卡。从直布罗陀调来的P-40明天上午就能到,可以配合海航一同实施轰炸。” “……” 德内尔疲惫地揉了揉脸颊,翻身下地后立刻以私人的名义向巴顿发了电报,向他说明了维希舰队的情况,并随即要求巴顿慎重考虑与摩洛哥法军的关系,过于苛待未来的盟友对战胜德国的伟大事业没有任何好处。 尽管相当不喜巴顿,但德内尔知道站在他的立场上,要求卡萨布兰卡所有守军全部放下武器并不算过分。 因此他向巴顿提出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如果米舍利耶坚决不肯放下武器,那么就由他和诺盖斯将军出面,让非洲战区的海军官兵(他们已经没有船了)通过第47团防区撤到卡萨布兰卡以南,然后再经由中立国西班牙回到维希控制区。 德内尔提的办法并非他的创造,这正是一年多以前叙黎战役时英军与维希军队达成的秘密协议中的内容。 在那时,英军对维希军队的处理方式是戴高乐和他极力反对的,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放走这些人,他们将来会不得不再次和盟军作战,到那个时候,不仅盟军会付出许多无意义的牺牲,他们自己也将再走一遭鬼门关。如今北非的战斗恰恰证明了戴高乐的远见卓识,北非法军四分之一的兵力正由这些人构成。 但此一时彼一时,英军当时要放走的足足有两万人,但德内尔现在打算放走的只有一百多人。凭借如此微不足道的兵力,他们即使被放回法国也不会对盟军的战略造成太大的损害,但盟军却能因此获得维希军队的尊敬和服从,而这正是盟军整合北非法军和动员法国侨民必不可少的。相比之下,叙利亚和黎巴嫩就没有多少法国侨民可以动员。 在电报的最后,德内尔表示这个提议是避免盟军与当地居民结怨的最后方法,在局势无可挽回之前,他愿意再次前往总督官邸同诺盖斯沟通,尽最大努力敦促米舍利耶放下武器。如果尝试失败,他才会提出这一解决方案。 半个小时后,巴顿又一次不出意外地同意了德内尔的请求。于是德内尔再次叫上“原班人马”,再带上一部电台和一名发报员,举着白旗开车进了城。他们途中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像出入自己的阵地一样长驱直入来到了总督府门前,迎接他们也还是贝蒂上校。 “您还是代表自由法国而来?”贝蒂上校神情复杂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德内尔。 “不是的。”德内尔坦诚回答,“我这次是作为盟军西部特遣军副司令来和诺盖斯将军商议。” “您是西部特遣军的副司令?!”德内尔的话令贝蒂上校吃了一惊,“上次来您怎么不说呢?” “上次我不是以那个身份来的。” 此言一出,德内尔和美军代表便立刻见证了一场前倨后恭的滑稽戏码:贝蒂上校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由僵硬转为温和,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谄媚。 随德内尔一同前来的美军代表几乎忍不住笑了出来,德内尔则故作平静地接受了贝蒂上校的引导,这次美国代表倒是和德内尔一同见到了诺盖斯本人。诺盖斯起初确实带着几分火气,只是这些火气随着德内尔如实向他描述了巴顿是个怎样的狠角色而烟消云散了。 巴顿不是针对法国人,这个混不吝对谁都是这样,在言辞上,他对待法国人甚至比对待同僚要更加客气。德内尔听到了巴顿说过好多次“狗娘养的陆军部”和“狗娘养的海军”,但却没有一次听到他说“狗娘养的法国人”。 至于巴顿有没有背着他骂过法国人,德内尔便一无所知了,但即使巴顿在背后骂了,那也是也给了法国人相当的“礼遇”——他在骂陆军部和海军的时候可是当面骂的。 法国人就是这样好面子,只要解决了“荣誉”的问题,他们其实相当通情达理。经过德内尔的解释,诺盖斯将军很快对巴顿将军的决定表示理解:“我明白,巴顿得为他的部下负责,请转告巴顿将军,我将全力说服米舍利耶海军上将。” “我方亦不希望与英勇的法国守军再发生冲突,如果您有需要,请尽管开口,凡是不违背盟军战略与政策的,我们一定全力满足。” 说完这句话,两位盟军代表便同诺盖斯握了手,随后便干脆在总督府等候,官邸的厨子甚至还招待了两名军官一顿相当体面的法餐,士兵也吃了顿好的。 只是美国情报官对这顿饭并不太满意:“我总感觉我没吃饱,将军,法餐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尝不出他做的味道怎么样,但是从这个菜量上看,厨子做的挺正宗。”德内尔无可奈何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军队巧克力,递给了美国的情报官,“今天真是忙疯了,我都忘了问你的名字。” “我叫唐纳德·里维斯,将军。” “那么,里维斯少校,你今天看到的法餐实际上源自凡尔赛,比起口味和数量,太阳王时代的贵族更注重彰显自己的地位。看看我们面前的这一摞空盘子,你就能想象得到一顿法餐的耗费……正常法国人不会这么个折腾法,毕竟这么多盘子碟子最后还得自己刷。” “那么法国人平日里吃什么呢?” “就是……各种蔬菜、煎肉、香肠和汤之类的,偶尔也吃点蛋糕,喝点汽水,或者吃一点刻板印象中法国人该吃的烤牡蛎、炸蜗牛。”德内尔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只能尽量多说话来保持清醒,“像我自己就挺喜欢吃一个小店摊烙的馅饼,牛肉洋葱馅饼一法郎两个,鸡肉的一法郎三个,非常实惠,味道又好,嚼一口满嘴流油。” “您说的我都想去尝尝了。” 德内尔平静地说道:“到时候我一定带路。” 两人聊了许久,一直也收不到答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德内尔的睡意早就因焦虑而全无踪影。到凌晨一点,里维斯已经熬不住,在沙发上将就着睡着了,德内尔却还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他想到了战前的生活,想到了那家开在维克多·雨果街和哥白尼街的十字路口附近的馅饼店,那里正是他送信的必经之路,所以他几乎每个周六都会买十二个各种馅的馅饼,罗贝尔、泰勒,当然还有薇尔莉特,每人三个小馅饼,再加点别的菜,就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周末晚饭。 可是德内尔总是在他们面前摆着一张该死的臭脸,他真是一个可悲到极点的混账东西!哪怕只是为了让他们开心一些,他也该笑一笑的啊!妈的,自己这个混蛋!明明在戴高乐、艾克和士兵面前都能谈笑风生的,为什么要把最糟糕的一面留给他们,尤其是她呢?! 正在此时,有人敲响了休息室的门。德内尔立刻终止了胡思乱想,低声道:“请进。” “将军,少校。”一名法军少尉向两人敬礼道,“诺盖斯将军通知您,卡萨布兰卡所有武装力量都已停止作战。” “终于……” 德内尔叹了口气,随即起身叫来电报员向巴顿发报。 1942年11月11日上午六点十分,巴顿接到拉巴特总督府发出的电报,六点三十分,摩洛哥法军的代表正式递交“停战书”,巴顿和休伯特叫停了原本应在七点三十分发动的进攻和轰炸。 摩洛哥的战事自此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