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把这事担下来。”再次踏上返回伦敦的旅途之后,司机总算找到机会吐槽了,“恕我直言,将军,您未免有点太滥好人了。” “但如果那个士兵是你的儿子,你希望我怎么做?” 司机沉默了一会,然后不好意思地回答:“那我确实希望您把事兜下来。” “正常人不都这么想,这个罪过在前线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后方都够判刑的了。”德内尔感慨了一声,“有些事情放在将军身上不如个屁,却足够压死一散兵坑列兵。” “其他将军可很少这么想。”司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道路,“胆大包天”地在一个将军面前诋毁着另一个将军,“我之前也给马斯特少将开过一段时间的车,那个家伙,嗨,一点泥巴都不想碰的。” 德内尔不以为忤,全然没有在下边人面前维护同僚的意思:“那他就不是个合格的将领,我虽然挂上将星没多久,但早就有人教过我如何在这个位置上干好。” “谁?贾德鲁将军吗?” “贝当元帅。” 见司机被这个答案噎得说不出话,德内尔方才哈哈一笑:“你看吧,伪政权的头子还比不少‘爱国将领’要更爱护部下。” “这……我确实没想到。” “你记得尼维勒吗?” “我觉得任何一个法国军人都不可能忘了这个祸害。” 德内尔伸出右手比了个V:“如果不是贝当将军,我得在他手上死两次。一次在凡尔登,你应该知道,我是全法兰西在前线待的时间最长的军人,从二月直到六月。但是我刚能从野战医院的病床上站起来,尼维勒就让他的副官任命我为突击队的队长,要我带领突击营夺回沃堡。” “我去他妈的,凡尔登不是有轮换章程吗?”同样参加过凡尔登战役的司机听了都绷不住,“这也太混账了吧?!” “可不嘛,当时护士都骂开了,但是军令难违。”德内尔无奈地笑笑,“幸好当时还是上将的贝当元帅把我调去了索姆河方向,‘重建的第95团需要它的荣誉旗手’,元帅原话是这么说的。” “下一次就是兵变了吧?” “没错。”德内尔回答道,“当时我们没有火力支援,补给匮乏,兵力也不充足,就在他的命令下直愣愣冲进了德军火力网中。4月17日上午,全团没了一半人,只夺下了第一道战壕的一部分,还很快被德军突击队赶了回来,于是到下午时分,士兵们说什么也不肯进攻了。 师长勒庞少将命令我在营里挑出一个逃兵公开处决以儆效尤,我对他说,我的营没有逃兵,非要杀人的话,就把我毙了吧。 勒庞少将知道我有贝当元帅罩着,就打算把这事糊弄过去算完,但尼维勒却将此视为我对他的又一次挑衅,于是晚饭前就把我抓了,一定要毙了我。” “然后……” “哗变爆发了。”德内尔回忆往事,不胜唏嘘,“先是我们营,然后是第95团。尼维勒一开始还打算撤销了我们团的番号,再以严惩整治这支‘给法兰西带来无限耻辱的部队’。结果当夜兵变蔓延到了整个14师,然后是全军,到21日,就连任劳任怨的殖民地部队都加入了哗变,前线两个军团的局势彻底不可收拾了。” 司机顿时明白了过来:“啊,原来兵变就是这么爆发的啊。” “是的。”德内尔点头,继续说道,“而且都到这个时候了,尼维勒还想杀我,以至于我团里的士兵们已经开始谋划挟持军官武装暴动了。” “妈的,真服了这头蠢猪了……” “最后是贝当元帅找普恩加莱总统要来了特赦令,又拜托潘兴将军要人,我才免于一死,去了美军当教官。直到1918年我才被恢复军衔,继续回第95团任营长,毕竟再怎么说,哗变期间我在蹲大牢呢,哪有能力像尼维勒控告的那样参与兵变。” “这可真是太离谱了。” “可不嘛。”德内尔叹了一口气,正想再度表示对贝当元帅的感激,却又觉得太不合适,只能不再说话了。 1943年12月24日夜,德内尔返回了笼罩着节日气氛的卡登花园,随后便给同样刚抵达伦敦的戴高乐去了电话。 “圣诞快乐,让。” “你也是,夏尔,抱歉大过节的打扰你。” 电话那头的戴高乐哈哈大笑,“你从不搞大煞风景的事,所以我猜你有好消息要对我说?” “没错,夏尔,好消息。”德内尔一边打电话,一边朝窗外急不可耐的孙子挤挤眼,“这事解决了,艾克允许我们派一个装甲师,但不能参加第一轮登陆。” “也差不多了,就这么着吧,你推荐哪个师?” “这个让朱安将军决定吧,虽然我觉得他一定会把第二装甲师送到英国来。” “没错。”戴高乐在电话那头赞同不已,“在英国只有一个师,就算再加上登陆后从本土征募的内地军,最多也就需要一个军长,对他来说过于大材小用了。因此,他肯定会把更精锐的第一装甲师留在麾下,让勒克莱尔去英国。”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说来,你的第一机械化军要没了啊。” “形势需要,没了就没了呗,我继续给朱安将军做副手就是了。” “我倒是想让你留在英国,将来以第二装甲师为基础,在法国北部补充内地军,然后组建一个新的军团。” “那我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内地军的训练和整编可是个大工程。”德内尔追问道,“练兵?还是用兵?二者不可得兼啊。” “看形势发展吧,如果法国北部内地军兵力能达到一个军团的话,那可就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了,你的主要精力都应该放在武装他们上,如若不然,那你还是要以指挥作战为主。至于现在……我们牺牲了很多人,让·穆兰、德莱斯特兰都就义了,现在的抵抗运动主席是他们自作主张选出来的,还在努力恢复情报网,因此我们暂时没法准确估计内地军的局势。” “我明白了,愿他们安息。”德内尔最后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享受和家人共处的时光吧,夏尔。” “我老婆女儿都在北非呢,身边只有匆匆忙忙从肯特赶来的菲利普,明天我还得去唐宁街开会,不然何苦大过节的从国内跑到这里来。倒是你,这些天跑来跑去的真是辛苦,赶紧歇两天陪陪家人吧。” 德内尔答应下来,然后挂掉了电话,当他跨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苦等良久的让·雅克立刻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安静点,雅克!”德内尔差点吓得丢了半条命,“你要把斯图卡招来了!” 幸好卡登花园除了值班者,已经没什么人在办公了。 小雅克为自己吓到了祖父这样的“大英雄”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泰勒也无可奈何地揉乱了儿子的头发。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泰勒,工作还算顺利?” “当然。”泰勒自豪地回答,“在哪送信不是送?更何况现在我还能骑军用摩托呢。” “那就好。” “爸爸。” “嗯?” “你现在总是在笑啊。” “啊……”德内尔略显窘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凯皮帽,“这样不好吗?” “当然好。”泰勒欢快地回答,“我都想象不到,罗贝尔和薇尔莉特见到现在的你该有多开心!” “他们将来会见到的。”德内尔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爷爷!” “哦天呐雅克,别叫了……”德内尔宠溺地拉住孙子的小手抱怨道,“我们这就去过圣诞,你比大炮还能吵,将来也要做炮兵军官么?” “为什么不呢?” “最好还是别……” ………… “原则上说,24日的平安夜只能法国人参加,但过节嘛,哪有那么多原则。” 狂风呼啸的机场上,列万多维奇上校正在向即将出击的飞行员们做着最后的动员。 “所以这次行动,咱们全体出击,给正在过节的德国佬一点大惊喜。具体战术罗贝尔此前说得很明白,我就不再重复强调了,最后,让我们欢迎我们的蓝骑士罗贝尔再次重返蓝天!” 二十名法国和苏联飞行员共同鼓起掌来,列万多维奇也憋着坏笑上前跟一脸无奈的罗贝尔握手:“恭喜恭喜。” “我……”罗贝尔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你的上级,我对你的请战表示高度赞赏。”列万多维奇突然附到罗贝尔的耳畔,说完了下半句话,“但作为你的朋友,你傻啊?!走后门上前线?!” “我是不太聪明。” 列万多维奇直接给了罗贝尔一巴掌:“放你妈的屁,大学生!” ………… “在巴黎的生活不无聊吗,露西?” “还好。”元帅夫人朝隆美尔笑了笑,“虽然我不常串门,但薇尔莉特夫人却常来看我,和她聊天怎么都不会无聊的。” “薇尔莉特夫人的上级是个蠢货,你少搭理他,但是和薇尔莉特夫人聊天没什么坏处,不过安全起见,我的事情还是少说,军队里的事更是提都别提。” “就比如你贿赂咱儿子的事情。” “什么?我贿赂曼弗雷德?”隆美尔的勺子停在了嘴边,“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就是骑马那次……” “哦,天呐露西,那都十多年前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曼弗雷德那时才十岁,瞒不过自己的母亲的。”元帅夫人狡黠地笑笑,“不过你的儿子可没有出卖你。” “那我要谢谢他,这个忠诚的笨蛋。” 隆美尔笑了笑,举起了葡萄酒杯:“圣诞快乐,露西。” “圣诞快乐,埃尔温。” …………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斑驳的墓碑没有任何回应。 “不管怎样。”薇尔莉特无声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圣诞快乐,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