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2月16号傍晚时分,疲惫的杜卡斯基穿着一身不带军衔标识的干净军装回到了图拉,按照红军的公开说法,他现在正接受内务部的审讯。 至于罗贝尔,则只需要在未来长达数月的时间里扮演一具安静的尸体。 “这简直要急死人!”知道这个消息后,罗贝尔忍不住抱怨道,“前线天天打仗,我倒好,只能泡澡、看书、下棋、钓鱼!一直等到第二战场开辟!” “你不是从41年就没休过假嘛。”杜卡斯基有气无力地回答,“这次给你全休回来,多好。” “我本打算把假期攒下来留到法国解放一起休,这下好,白攒了。算了,不提这茬了,计划还顺利?” “出了点意外。”杜卡斯基强打精神,和罗贝尔简单说了一下后来发生的事情。 按照计划,杜卡斯基将在双方战线上空耗尽燃油后跳伞,执行“误击”任务的战斗机象征性地从侧后方往机体后部再打几发机枪弹,然后任由飞机滑翔到德军那边就算完事。 结果战机开火后,有一发离群弹歪的离谱,直接削掉了英俊战士的一小片机翼,导致飞机失衡翻滚,滑翔距离大大下降了。虽然最后还是落到了德国人的战线上,但落点距离红军的战线实在太近,红军指战员们甚至都能用望远镜看到飞机的残骸。 这种情况让地面上的内务部情报人员手足无措,急忙向上级请示。 为防止德国人起疑心,内务部不得不紧急联系陆军,后者旋即命令就近的红军部队抢夺飞行员尸体。 好在就在前线部队等待命令期间,对面的德国佬总算是将那具身着法军军装的尸体从机舱里拖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的内务部情报人员如释重负,立刻让地面部队的指挥官炮击飞机。 红军指挥官这才骂骂咧咧朝飞机打了十几发炮弹:“我本来能直接把飞机轰个稀巴烂,现在好了!尸体抢不回来,情报落到德国人手里,我看你怎么向上级解释!” 情报人员这才“不情不愿”地将那具尸体的身份透漏给红军指挥官,考虑到外交和政治因素,他不能不经请示就毁坏一个法国将军独子的尸体。 恐怕不难预料,罗贝尔在前线的“身后名”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身后名无关紧要,我的葬礼什么时候开?”罗贝尔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英国人这么搞肯定经过了老爸的同意,但我的老婆孩子要是不知道内情,那不是要伤心死啊。” “别太在意了。”杜卡斯基白了罗贝尔一眼,“还有比这更能检验你妻子忠诚的机会吗?把握住吧。” 罗贝尔叹了口气:“我倒宁愿这时候泰勒对我不那么忠诚,我们这家人啊,一个赛一个的痴情。” “你爸不是单身吗?” “单身就不能有爱人了吗?” “那他是爱上了有夫之妇?” “算是吧……虽然寡妇已经当了快二十年了。” 杜卡斯基无语摇头:“你们法国人真有意思。” ………… “预备!举枪,射击!” 最后一轮射击结束,六名法国空军准尉动作生疏地放下手中的步枪,在一名中尉的引导下分列墓坑两侧,临时充当仪仗队。 在他们身前,轻飘飘的棺木已经放入坑中,几个罗贝尔“生前”的至交好友正肃穆地铲土填埋。土石砸到中空的棺材上,声音沉闷犹如战鼓。 而罗贝尔的父亲,刚刚受任法兰西内地军司令,即将领导法兰西本土所有抗战义勇军的戴泽南少将怔怔地盯着墓碑发呆,似乎已经痛苦到麻木了。 而罗贝尔的“遗孀”泰勒夫人更是在听闻噩耗后当场昏迷,至今还在医院修养,最后都没能赶得上葬礼。 如此痴情的妻子,真是令人动容。 然而整场葬礼最令人心痛的一幕,莫过于从未见过父亲相貌的小雅克,竟在其父的葬礼上询问父亲何日归来。 德内尔无语良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等到胜利了,他就回来了。” “那什么时候胜利呢?” “快了,孩子,快了。” 再坚强的战士,见此也不由潸然泪下。 或许是被孙子触动,德内尔总算看上去没那么麻木了,但想必麻木过后便是无尽的感伤。他似乎是为了避免失态,甚至没有等到封土完成,便匆匆抱着孙子离开了葬礼,就连追悼会也没有参加。 甚至就连个人讲话都由其副手——内地军副司令柯尼希准将——代为发表。 ………… “演戏比打仗都难。” 一到医院,德内尔立刻卸下了伪装,对正大快朵颐的泰勒吐槽了今天的见闻:“我根本不敢跟任何人做眼神交流,就一个劲盯着墓碑看,都把罗贝尔的墓志铭背下来了。” “这苹果不错,不酸。”泰勒嘿嘿一笑,将切好的半个苹果递给了德内尔。 “酸不酸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德内尔接过苹果,坐在泰勒的病床边边吃边嘟囔着,“你生性好动,总是耐不住性子,但这次一定要服从军情六处的安排。就在床上多待几天,都到这一步了,咱们不能让那么多人的工作白费。” 泰勒点头称是:“我知道轻重,爸爸。” “这几天雅克就先交给我了,等你‘好的差不多’了,六处就护送你到多佛和我们汇合。” “你今天就要去工作吗?” “是的。”德内尔将果核顺手丢进垃圾桶,“巴顿又惹了麻烦,现在全集团军的各项事务都到了我这里,我是一天都离不开。” 德内尔这下连泰勒都骗了,那个空架子集团军根本没什么事务需要决断,他回多佛只是为了减少与公众的接触,防止不慎露馅。 但第一集团军的状况是高度机密,显然不适合在医院里说,即使周围所有医生和护士都是英国情报部门假扮的“法国医护”。 “那雅克……” “我跟他说他爸爸殉国了。”德内尔笑了笑,“他问我殉国是什么意思,我就说是指去了很远的、没有邮局的地方,暂时不能给他写信了,你也记得这个说法。” 泰勒转念一想,立刻领悟了德内尔的用意:“啊……好办法。这样哪怕雅克说漏了嘴,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我们故意隐瞒了真相,而不是罗贝尔假死。” “正是如此。”德内尔抬头看了泰勒一眼,“我早就说你的脑子只做个邮递员太过浪费,应该去跟薇尔莉特学做书记人偶。” “哈,你还好意思说我,爸爸!”泰勒做了个鬼脸,“我面前就站着一个当了二十年邮递员的将军!” 德内尔顿时无话可说,只能举手投降。 和泰勒告别后,德内尔努力摆出一副沮丧至极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样子,打算带着雅克启程回多佛,结果却遭遇了突发情况。 伦敦法院将传票寄到了德内尔这里,要求他作为证人参与一次庭审。这次庭审的原告是一名叫杜佛尔的前法军士兵,而被告则是……自由法国陆军? 传票唤起了德内尔最深刻的回忆,因为这种事也是他自己干过的!情感告诉他,或许迫害与虐待又一次发生在了法国军队之中。 如今的法国军队已经与旧第三共和国陆军建立了更为密切的联系,许多曾在第三共和国服役的军官在法国临时政府和咨政会议建立后纷纷回到军中服役,如果说他们会带来一些陋习,德内尔丝毫不会感到惊讶。 而作为曾经控诉过法国陆军的知名人士,有人效仿德内尔来维护自身人权,并尝试谋求他的支持,至少也是同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很快,理智便告诉他,这封传票绝对有问题。因为作为被告的“自由法国陆军”早在1943年就不复存在了,一个已经消失了的机构,如何能做被告? 等他一看案情简介,哈,更是不得了,这个叫杜佛尔的士兵竟然控诉戴高乐本人虐待他! 这肯定是个政治阴谋,没跑了。 “去他妈的。”德内尔面对送传票的英国法警口吐粗鄙之语,并故作愤怒地将传票掷了回去,“你在侮辱我的智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杜佛尔是个什么人物,能让日理万机的戴高乐将军于百忙之中拨冗前去虐待他?!你们真是一群蠢货!没救了!” 说完,德内尔便直接坐上副驾驶位置扬长而去,将不知所措的英国法警扔在了街头。 由于保密工作的需要,这些日子负责照顾雅克的“保姆”正是安妮夫人,此时的她正在后座,怀里抱着被爷爷的怒火震慑的雅克:“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一是为了法国政权问题,二是为了殖民地问题,无外乎这两个,白厅始终没有放弃迫使我们让步。”德内尔非常平静地回答,“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过些日子,白厅可能还会中止我们使用英国设备进行加密通讯的资格。” “爷爷你没有生气啊?”雅克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只是假装生气。”德内尔回头对着孙子笑了笑,“现在的我有这个资格。” 确实,戴泽南少将正“蒙受丧子之痛”呢,情绪一时失控,“藐视英国法院”着实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更何况,伦敦法院敢就此事和德内尔在公众前对质吗? 怎么可能! “你被爷爷吓到了?” “嗯,我从来没见到你这么生气。” “我向你道歉,雅克,作为补偿,明天上午我们去坐坦克吧。”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