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三月的一天,我从南方出差回来。本该在下午起飞的飞机延误了五个小时,落地时,已是午夜。 飞机还没有停稳,人们便纷纷起身,从行李架拿下了行李,堵在舱门口翘首以待。客舱门刚一打开,短暂同行一程的旅客们便疾步走下了云梯,走过了航站楼长长的到达通道,在候机楼外匆匆招手,然后各自乘着那一抹亮红色的尾灯彻底汇入了这个城市的茫茫夜色,从此再无瓜葛。 三月的BJ,夜里的气温寒冷得如同那一栋栋水泥建筑、对门坚实的防盗铁门,亦或是关了电的霓虹灯箱。街上罕见路人,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夜里和这座城市分享一点自己的温度。 我把手缩进了袖口,歪头靠在出租车副驾一侧的车窗上,疲惫地看着外面恍若电影般流逝的光影。 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慢慢飘散的理想抱负,那变得透明的哥们义气,若即若离的亲情爱情,如虚似幻的幸福美满,都让一个曾经豪情万丈的少年渐渐失去了眼眸里的锋芒,妥协到了在夜班出租车上阖上了双眼的地步。 不再相信奋斗,也不再相信爱情。我以为,我为自己提前拔掉了所有插在身上赖以维生的管子,终于可以心安地聆听监护仪器发出像是葬礼进行曲一样的蜂鸣。 我错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大错特错了。 那辆灰白色的面包车是从右侧闯入了我麻木的眼帘,超车的瞬间,我听到从那微敞着一点点窗子的驾驶楼里传出了最纯美的笑声。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衣着朴素得连个logo都没有,扎着一个单马尾的学生头,顺两颊垂下的发丝半遮住了耳朵,手掌掩着笑容,只露出了两弯新月般的眼睑和清秀的眉梢。 她的眼中是一位比她年龄稍长的小伙子,个头不高,有着一副俊朗精干的黝黑面容。小伙子双手持着方向盘,阳光自信的样子就像是在拉着一匹骏马的缰绳,载着自己心上的人儿驰骋在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 面包车超过了我乘坐的出租车,之后便减速向右并道,拐上了另一条匝道。 夜色中,那一抹闪动着的黄色转向灯渐行渐远。我的眼前却一遍遍地回放着那忽然出现、靠近又远离的面包车,和在超车瞬间听到的那美妙的笑声。 有人说,你永远不会知道天使什么时候出现,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又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她们就像是光明的使者,不经意间的一次回眸、一颦一笑,就足以救赎一个陷入泥淖的灵魂。 面包车满载着一车小吃摊贩的家当,把后轮都压得有些瘪了。我想,那沉甸甸的就是他们幸福的来源吧,是他和她在每一次风雨飘摇中紧紧拥抱彼此的力量,是他们所能够给予饥饿的路人最好的东西。 “师傅,那边是往北七家的方向么?……” 我望着面包车钻进去的那一片雾霾,这是我在这一程里和司机师傅聊起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司机师傅并没有理睬我,兀自开着车,行驶在BJ凌晨空荡荡的五环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