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申请法律救助也有些时日了,可至今除了一个受理回执,我没有得到任何与这个案子有关的消息。也许是答应了南茜不做傻事,我才在每次路过原来盖特所在的写字楼时强忍住了冲进去的暴力倾向。 南茜说得对,如果我出了事,她和未来宝宝的生活将变得更加艰难。于是我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冲动,每日照常乘坐着公交车去上班,努力让自己相信一切已经回复了正常,除了------南茜变得心事重重,而我则无奈地承受着偏移之苦。 在上下班的路上,公交车有时载着我飞速撞向隧道的墙壁,那里面有时会有一个密闭的小空间,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会在那里完成;有时载着我穿过奢侈品琳琅满目的购物中心,那里会有各种相貌和体态的贵妇人往自己身上挂满沉重而值钱的东西;有时载着我闯进学校的女生宿舍,那里她们把衣物扔得乱七八糟却天真地幻想着住进干净整洁的豪华宅邸…… 公交车载着我经常出入这些地方,我已经不再觉得惊恐、羡慕或是害羞,只是在偶尔穿过迎面开来的公交车时,当我和那些逆向而行的乘客以同样的疲惫姿势和麻木表情穿过彼此的身心,却感受不到任何彼此的存在时,我会有一点点的失望。 于是我闭上眼睛,任凭这个城市穿过自己的身体。 朦胧之中,仿佛有一辆卡车向我疾驰而来,而坐在驾驶室里的竟是……盖特医生?!他看到了我,面目狰狞。他咬紧牙关,脚下把油门踹得更深。 “大卫先生,恢复得不错么!” “盖特你这个混蛋!” “呦呦,您这么激动,对您的病情可没有一点好处。” “少废话!你把我的赔偿金交出来!” “呵呵呵,大卫先生,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幽默,哈哈哈……谁说赔偿金是给你的了?我从始至终有说过吗?” “盖特你这个骗子,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我已经请司法部门介入了,你不交出来就等着坐牢吧!” “哈哈哈哈真是太幽默了,我很是怀疑您有钱请律师吗?哈哈哈哈哈……去死吧!穷鬼!” 一阵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两束刺眼的白光照亮了车厢里人们惊恐的脸。司机瞪圆了眼珠子,大张着的嘴巴里,悬壅垂疯狂地击打着喉道,为惨绝人寰的嚎叫调制出恐怖的颤音。 公交车为了躲避迎面失控逆行而来的大货车,一头撞向劳伦斯水库堤坝的保护墩,那一排像豆腐渣一样的水泥墩在瞬间粉碎。 重达10吨的铁壳子此时就像个巨大的棺材,毫无阻力地,载着一车乘客冲进了劳伦斯湖…… 冰凉的湖水里,有人扯掉了碍事的金链子,脱下了名贵衣物,拼命挣扎;有人死死抱着装满钞票的手提箱,或是装有委任状的背包沉入湖底。 湖面上的光影渐渐模糊,这个蓝绿色的世界安静得好像就剩下了我自己。 我看到了南茜,就像我醒来后第一眼看到她的样子,眼神那么纯真,笑容无忧无虑。 我多想就这样和南茜一起简单地生活,可是现实让我不得不向穷困低下了高傲的头,于是我内疚不该把南茜拖入我的生活这潭浑水,也许我本来就该彻底地沉下去…… “爸……爸……” 嗯?……我竟然听到了婴儿的牙牙学语…… “爸爸……” 是的……是的南茜……是的是的!我就要成为爸爸了,南茜! 为了我们的宝宝,为了你,我也必须活下来!我必须活下来……为了你……为了宝宝…… 我搂住向我飘过来的小女孩,浑浊的湖水和水中的植物残渣让我睁不开眼,但我的心中有双眼睛却看得特别清楚,我努力地向着头顶的一丝光亮游去…… -------------------------------- 十三 “昨日傍晚,劳伦斯水库坝顶路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一辆公共汽车为躲避一辆失控的卡车翻入了劳伦斯湖。事故共造成32人受伤,7人遇难,其中年龄最小的小女孩……” 南茜关掉了电视,“噢David,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在这?……”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倚靠着床头看向窗外。 外面阳光刺眼,火辣辣的太阳就像是要把整个小镇烤化,可我的病房里清凉舒爽…… 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让我头痛不已。 “放松!放松!”南茜俯身说着,我能看到她眼中的无限温柔,“亲爱的,如果你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也不要担心。你得了一种病,在发病的时候,你看到的自己偏离了真正的位置,看到的时间也是一年后的时间,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啊。你不要惊慌,你看,以你现在看的方向,大概能看到一个窗户吧,不信你往窗户里面看,我就在你身边啊……” 我攥住了南茜的手,“我看得见你,亲爱的南茜……”{注16} 南茜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下子扑倒在我身上哭得十分委屈:“David……他们叫我来下城医院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时的南茜就像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她为我默默承受的实在太多了。也许是为了反过来安慰我,南茜很快就被我劝得开心。 据说打败沮丧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沮丧本身变得滑稽,南茜抹掉眼泪,拿起窗台上的花瓶笑着说:“知道吗,David,这花瓶可贵了,是琮从中国寄来的呢!”(注17) “琮?……” “对啊,她说是你初中时最要好的女同学。” “初中同学?……” “我看啊,你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的,对不对?……嘻嘻哈哈哈……” 我心知南茜的好意,尽情地配合着她。 病房里阳光灿烂,我和南茜放声地大笑,还时不时指着空荡荡的4床说道:“当初托马斯可是冒着高位截瘫的风险看你的尴尬呢!” 或者说:“你可知格林杰护士长为什么总是跟托马斯过不去,因为他有一次在换药的时候故意让格林杰看他的 “南茜,你想不想也看?嗯?” “噢David你真是个……老天,你真是个……流Mang……” “敢说我流Mang?嗯?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流Mang……” 我把南茜追得到处跑,〔本段删除〕。她发丝之下隐现的白皙颈边,微微搏动着少女般的灵气。 那一天,我们不像是一对夫妻,倒更像是一对恋人,有点青涩,有点唯美。 我抱着南茜在她耳边说道:“今天的事情,我在一年前就已经经历过了,我从那时就爱上了你……” 南茜点了点头,有点羞赧地说:“我知道,你发病的时候可以经历一年后的事情……可是我当时并不知道啊,我还傻傻地以为你有多纯洁。” 当天下午,我坚持认为我已经可以出院,我已经是第二次住进这个到处都弥漫着莱苏水味道的病房,再不出去透气我简直要被压抑疯了;而且我保证散完步直接回家。 南茜这才无奈地替我办理了出院手续,“早点回来!”她嘱咐道。 -------------------------------- 十四 “盖特你个混蛋!你给我滚出来!” 当我愤怒地走进鉴定委员会大喊大叫,那些和原来的我一样挤地铁吃便利早点的小职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从格子办公桌后面探出头来,就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下蛋鸡。 “这是谁?” “听说是盖特负责的客户……” 你们大可不必交头接耳,以为这样我就听不到吗! “盖特·爱德华兹,这个人性丑陋的骗子,拿了我的钱玩消失!” 没错,我就是要所有人都注意到我,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大卫先生!”亚瑟助理急匆匆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向我走来,领带左右甩摆,来回蹭着他那快要爆掉的大肚子,“请先冷静一下!盖特不在这里。” “盖特不在这里?你当我是二啊!那好,我问你,谁接手我的案子?盖特的上级是谁?” “大卫先生,在电话里我都跟您说过了,您的案子结了,现在没有人接手您的案子。” 我气得直咬牙,用手戳着亚瑟的肚子一字一字地说:“谁让你们结案的!我的赔偿金呢?!” “对不起大卫先生,我恐怕没有您的签字,我们结不了案的。您签了字,这事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你是说我签字了是吗,我签字了是吗!”我用手整理着头发,危险地向亚瑟逼进,“你是说我签字了是吗……去你大爷的!” 我被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激怒,一拳就将大腹便便的亚瑟撂倒在地,别看他吃得一副180斤的好下水,然而却弱得不堪一击。鉴定委员会的保安见状围了过来,以一对三有什么可怕,正义是我手里的利器。 “大卫先生!您要再这样闹下去,我们要拨911了!”亚瑟捂着出血的鼻子,委屈得像个受欺负的学龄前儿童。 “拨!把电话给他,911,把媒体也叫来!” 三个保安和我厮打成一团,他们也没见有什么优势嘛,不过如此。 那些职员起初受到了惊吓,现在竟安心地坐在一边围观起来,还有人惬意地喝着咖啡,那神情简直就像在看一场滑稽戏。 “大卫先生你疯了!”亚瑟的助手帮他扶起那沉重的身躯时,亚瑟一定觉得我很不可理喻。 “我疯了?”我对保安示意停战五分钟,又谢绝了一位女士递上来的咖啡,“我来告诉你们是谁疯了!盖特·爱德华兹,这个骗子现在拿着我的赔偿金逍遥在外,而这笔钱一定是给彼得·爱德华兹交罚款用以减刑了!你们知道彼得吗?就是盖特的叔叔,差点没撞死我的那个卡车司机,这个没人性的竟然肇事逃逸!我在昨天又出了一起车祸险些死掉,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个该死的梅里·伍德,我邻居的情人、‘养父’,私自把劳伦斯水库坝顶路保护墩的水泥牌号降低了一半,我坐的公交车为了躲避一辆货车,像推豆腐一样的连续推掉了13个保护墩掉进湖里!哦对,我还有一个邻居,麦克斯维教授,这个衣冠禽兽竟然杀死了自己的学生!而你们,昧着良心做假帐、出假鉴定报告、伪造客户签名……你们说,到底是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大卫先生!演讲很精彩,我是鲍勃。请您务必先冷静一下,一切问题都可以沟通。我已经为您订了车,您先回家休息休息,我们三日内肯定给您一个答复。” 这个突然从业务长办公室走出来的从未露面的男人倒是说了些中听的话,我的怒气稍微消减了一些。 片刻之后,他为我“订”的车拉着警笛到了现场,“司机”友好地向我打招呼:“大卫先生您好,我是斯考特警官。我们接警听说您正在寻衅滋事,请跟我到警局录一下口供,稍后我们将送您回家。” “鲍勃!这就是你的诚意?!” 我的肺简直要气炸了。 “大卫先生,请您冷静,不要把经济纠纷升级为刑事案件。目前我们不会拘留您,但您必须照程序完成口供,请您上车!” “哦对了,斯考特警官,”鲍勃拿着一张纸追到门口,用像送家人去旅行一样的口气说:“这是大卫先生的东西。我们留了原件,这份复印件我想他可能会用得到。再见大卫先生,祝您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