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夜空,翼尖在漆黑的背景里规律地闪着光,像变成了漫天星幕里的一部分。 机舱里灯光极暗,旅客们大多已进入了梦乡,像大海一样均匀地呼吸。由于是以商旅为主的国际航线,又是晚上,因此机上还有大量空着的座位可以自由选择。 这次出访的九个人里,只有三个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而杨领队刚刚接手这个团组,还不太熟悉,刘韵诗于是坐在了林涵旁边的空位上,他是这次出访团组里她最熟悉的人了。 曾经在无意间就能令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那个女孩,如今就这样安静地坐在身边,林涵能感到自己仿佛拘谨得不能偏转目光。 “怎么又来了呢?……不是说,李艳来的吗?……” “我和她换了一下。她去那边了,我来这边。” “哦……” 昏暗的灯光下,林涵问得轻描淡写,刘韵诗简单地回答。他努力地将话题圈定在“工作”的范畴内,不敢多问一句“为什么?” 对张婷许下的承诺像个紧箍咒一样套在林涵的心头,让他对刘韵诗的一言一行都要经过自己良心的反复盘查。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他的未婚妻张婷还在家等着,他必须“全须全影”地回去------身,和心,哪个也不能少。 飞机的引擎持续地轰鸣着,可这世界却异常的安静。 “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刘韵诗轻轻的话语,首先打破了这番安静,也打破了林涵在内心小心维护的风平浪静。 他努力地想从刘韵诗的语气中听出些不同的意义,可她隐藏得太好了,那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听不出遗憾,也听不出祝福。“是”,或者“不是”,林涵好像一下子都说不出口。 “你呢?……有男朋友了吗?……” 这也许是林涵唯一能够给自己留下的体面。 刘韵诗低着头,手里拨弄着安全带。像下了好大的决心,许久后,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肖凯……” “不是他。” 刘韵诗好似早就知道林涵会这样问,他刚说出两个字,她便直截了当地否定。 林涵惊愕地看着她。那时,刘韵诗把头扭向了另一边,面容躲进了帽檐投下的黑影里,看不到她心灵的窗户。 好,好吧,好吧……是不是肖凯,这重要吗?……林涵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点,明明是自己的胆怯和懦弱,亲手葬送了爱情。 爱情,这是爱情吗?如果这是爱情,那么他和张婷之间的是什么?是感动?是良心?是责任?是道德?…… “家里催得特别紧……他爸和我小姨是同事……” 林涵歪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听刘韵诗平静地轻声讲述。他突然就感到一阵疲惫,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无可抗拒的疲惫,全身没了力气,汹涌袭来的困意像溺水之人的自我保护。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万念俱灰”吧。 恍惚间,林涵仿佛看到,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赏心悦目的菜肴摆满了圆桌,亲友落座寒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刘母把刘韵诗叫到身边,又将她推到了自己面前,热情地介绍。而刘韵诗只是乖巧地挥了挥手,歪着头说:“你好!”声音甜美得就像在伊卡堡清晨的那次初见。 自己,已经和刘韵诗再也没有可能了…… 一架飞机,孤单地飞在星空下,像一叶扁舟游过星河。在夜的天幕里,那穿越亘古的辉光,曾凝望过历代的灯火。这世上有多少命中注定,就有多少爱而不得。情是一条丝线,从我心里到你心里,系成了弦;可这琴的弦一拨动,便弹成了挽歌。多么优美,多么纯粹,这故事起于惊鸿,却难逃悲欢离合。 「Ladies and gentlemen, our plane will be landing at Ikaborough International Airport in 20 minutes. The local time is 23:15 p.m. and the ground temperature is 25 degrees Centigrade or 77 degrees Fahrenheit...」 “先生,请您调直座椅靠背。女士,请您系好安全带,我们马上就要降落了,女士……” 空姐的温柔提醒扰醒了林涵,他睁开红肿的双眼,看到刘韵诗还趴在旁边的小桌板上熟睡着。林涵犹豫地伸出手,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刘韵诗,醒醒,我们到了……” 我们到了…… 当指尖触到了披在她肩头的柔软发丝,林涵竟被自己如此温柔的话语意外地感动。 林涵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去往伊卡堡的飞机都在夜间飞行,在清晨降落,让他看到黑夜被黎明驱散,让他看到穿透云层喷薄而出的朝阳,让他误把她,也当作了那个无限美好的世界的一部分。 “哦,终于到了呀!……早上好!” 刘韵诗伸着懒腰。从舷窗透进来的阳光映亮了她的脸颊,她又笑成了一颗暖暖的小太阳。 林涵深情而又不失礼貌地看着她,多么希望就像这飞机重复着固定的航线,这故事可以无限地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