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警大厅里,七八人对坐墙根,两名代表的屁股与板凳若即若离,重复着抬起又坐下,绝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个用词和逻辑错误,空气中清晰可见的口水似乎是某种筹码,代表着双方孰能在这场关乎尊严与正义的辩论中博得天平的倾斜,在这震耳欲聋的叫骂声下,倒显得走廊内咣啷乱响的手铐声更清脆悦耳。 好像派出所的每一天都像过年般热闹,凡是留着短发的男人,不管他是否穿着制服,只要从二楼登登登一路小跑下来,必定会吸引又一群迷茫的群众将他团团围住,若是有稍微年长的警察见此情形,则会利用身边一切可以拍打的东西,不管是木门还是木桌——嘭!同时大喝一声:“吵什么!”,现场所有人或扭头、或侧目盯着他看,这里终于恢复短暂的安静与秩序。 “你有什么事”,老警官先是扫视一圈大厅里的眼睛,再低头问身边的中年妇女。 “我儿子失踪了” 蓝天白云,阳光暖人,远处河上有孤舟漂泊,对岸农家炊烟袅袅。 派出所二楼,右拐第一个房间里,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原本工资只有4000块,却给你留下了35万现金,和一张字条?” “嗯”,刘畅母亲点点头。 “你觉得他可能会去哪些地方?”,老警官问。 “我儿子他从小性格内向,没多少朋友,也不和亲戚来往,唯一一个可能在联系的,就是他的发小林子越” “你能联系到这个林子越吗” “已经问过了,他说就在前天我儿子也去找了他,说要去陇北什么电视台办事,让林子越帮他牵线” “我一个老实打工的,这辈子没出过陇南,也不知道怎么去陇北电视台,求求两位警官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电视台那边的人,兴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老警官听后若有所思,从表情上看还有些犯难,语重心长地说道:“根据你的描述,你儿子是成年人,也没跟谁有过矛盾纠纷,并且离家前还给你留下过字条和存款,再说这也才走了不到半个月,从法律上来说这是不符合立案标准的” “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这边建议你回家再等等,试着用别的号码打他的电话,可能是娃儿遇到啥事没敢给你讲,才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的” “你们做父母的,要多关心子女的内心想法,不要觉得孩子大了就可以不管不顾,该适当谈心的还是要……” 说话时,老警官连续瞟了好几眼身边的年轻警察,那个高鼻梁白皮肤的年轻人,此刻正瞪大双眼看着桌面,牙关咬出了槟榔角,笔尖用力割在笔记本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噪音。 “不,不是,我是他妈,我比谁都了解他,他……”,刘畅母亲的情绪变得激动,身子摇晃着想要从狭小的桌空里站起。 “我也找过聂休,他的老板,聂休说以为我知道,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又死活不肯告诉我,叫我自己去问刘畅,他们这些跑工地的,本来人脉关系就比较复杂” “警官,我儿子他一定是被卷入黑社会了” “他可能正在受折磨呢!!”,刘畅母亲呜咽道。 嘭!———小方桌被突然拍得震响,将刘畅母亲吓得一哆嗦。 年轻警察神情慌张,一行汗水从他额角滑进脖颈,胸口不住起伏,“突然有点事,先走一下”,随后迅速收拾好桌上工具径直走向房门。 “林木昆!”,老警官在后面喊,“你发什么神经” 林木昆停顿一下,并没有理会,一眨眼便消失在房间外,只剩下大厅里皮鞋奔跑的哒哒声。 “不可能的”,白林君一口否认,“扫描那天你也在现场” “可是教头”,林木昆急切地说道,“出了城,就是卡尔卓曼克斯扫描的盲区” “而且康凯斯正在维修,陇北的人前几天才接到协查函,在这之前这么长的时间完全够他走山路到那边,加上您说他当过兵,有反侦察意识也是情理之中的” 白林君摸摸下巴,铁丝般的胡茬发出嚓嚓声。 “这小子”“是个他妈的人才” “林木昆” “在” “通知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集合装备” 白林君抬头看一眼对楼墙壁上的老挂钟。 “现在是下午14:05分”“去吧” 刘畅母亲失魂落魄走出派出所,站在门口望向回家的那条路,两只脚仿佛被水泥冻住挪不动了,夺眶涌出的泪珠随即被一阵疾驰的狂风吹散,道路两旁的树木像受到了惊吓,整齐朝一个方向倒去,一时间地上沙土漫天,引得阵阵咳嗽不断,路人纷纷抬头看向天空,有的甚至捂住耳朵,似乎是被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强风穿透了耳膜。 “还不够快”,002的声音传到其它监察者头盔里。 “再快,会引起恐慌的”,003回应道。 空气中,七台近乎完全透明的监察者整齐排成人字型,以超越一切人造飞行器的速度朝着城市外的树林飞去,惊起沿途群雀纷飞。 “还有46秒” “时间绰绰有余!” 刘畅尝试着抓住某种东西,明明伸出手却不见手臂存在,而陈福昌与尹浩的朦胧呢喃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这片虚空中回荡。 “剪刀” “不是这把” “来,把这儿撑住,我要进去了” “……” (哗啦) “……”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像欧西里斯权杖上那颗一样” “撑住,最关键的一步开始了” (咚咚咚!) “……” “……” (咚咚咚) “……” “……” (咚咚咚!!) “谁啊!是不是有病!”“不知道在做手术吗?”,尹浩啧一声,不耐烦地冲地板喊道。 (咚咚咚!!!!) “不对,有情况”,陈福昌慢慢把剪刀从刘畅后脑勺里拔出,带着一滩裹着透明粘液的鲜血拉成根根细丝。 尹浩见情况不妙,迅速将刘畅翻转过来,使他面朝下平躺着,同时自己快步退到房间角落靠墙静立,一只手按住太阳穴,瞳孔逐渐加速旋转起来。 “谁?”,陈福昌半蹲下来,五根手指按住那块地板砖,试探地问道。 下面依旧无人回应,几秒钟过后,又是一阵急促的敲击声,这一次陈福昌真切感受到了地砖那头传来的强烈震动,此刻两只手虽隔了足有几公分,但却能想象到另一头那只宽厚有力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即将碎裂的地砖上。 “要来了”,不知他是在对尹浩还是地板下的人说。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砰!地砖突然被炸得粉碎,尹浩紧绷的神经终于断开,在一旁发出尖叫,一只铁锤般浑圆饱满的拳头从下面伸了进来,不禁让人联想到僵尸从墓地里复活的场景。 “老陈”,白林君站在房间中央,用那只戴着皮手套的左手拍拍灰尘,面色平静。 “用这种方式闯进别人的地盘,白林君,我知道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但你心里还有一点公司的规章制度吗”,陈福昌先发制人,淡然道,而一旁冷静下来的尹浩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去他妈的条例!” “什么时候公司有条例允许你改造心能了!” 陈福昌没想到白林君会如此愤怒,本想念着旧情像老朋友一样调侃对方缓和气氛,叫到嘴边的“沙和尚”却被硬生生吞了下去,脸唰一下就白了。 房间内安静得每个人耳朵里仍回荡着白林君的吼声。 “那你想怎样”,很明显,陈福昌的音调低了许多。 “喂”,一旁的尹浩摇晃着直起身,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转而用同样愤怒的眼神看着白林君,只不过他的火烧得更旺。 “别忘了自己在谁的地盘”“还有,你的那些监察者们还在三条街之外吧”“我们的监察者可就在你脚下” “这里可不只你一个改造人” 说完,不那么厚实的墙壁外传来一连串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声音从房间下方响起,由于仅隔着地板,那一连串碰撞声、某种能量快速积攒的声音以及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整幢大楼都在颤抖。 “挺快的嘛”,尹浩点点头。 随即尹浩紧闭双眼,右手两指分别按在眉弓处,左手五指如同章鱼游泳般灵活地对着白林君在空中画着某种符文,嘴里念念有词。 “Проснись,великийбогнебесный,ивзойдетбожественныйсветиуничтожитвсепрепятствия” 演算机从大楼正上方云层中显现出来,底部一道圆形光芒急促闪烁。 与此同时,正和陇北监察者们对峙的003感知到天空之上的变化,迅速聚满肩上能量炮对准天花板:“狗日的陈福昌,他瞄准的是教头!” 听到这句,陇北的监察者们也跟着纷纷抬头望向天花板,不可置信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样啊,看来你们也掌握了心力”,白林君摘下左手的皮手套。 “小孩儿,你应该把手抬高一点” “Кожаносорога”,言出法随,白林君左臂迅速变黑,本就如大腿般粗壮的胳膊眨眼间暴涨至原先两倍大小,将他身子都拽得不住往左倾斜,在场的人定睛再瞧,只见他的手腕浮现出一串数字——04:48...04:47...04:46... 白林君瞟了一眼手腕位置,轻蔑地笑道:“对付你们几个,根本用不着这么长时间” “哼”,尹浩回以同样嘲弄的不屑,“不过肉体强化而已,十年前的落后技术”“我以为大名鼎鼎的白教头会给我展示多大的惊喜呢”“看来你也不过是个被时代抛弃的人罢了” 04:37。近乎闪电划过夜空的时间,演算机同时射出道柱形激光直直打向白林君的位置,尹浩看见白林君迅速抬起左臂硬生生挡下那道足以瞬间融化钢铁的激光,随即野兽般的身影暴掠而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闪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整张大手抓住他的脸提向空中,手臂一用力,尹浩感觉自己像一只灌满水的气球,下一秒便会炸得肠脑满地。 04:34。 “你好大的胆子!”,白林君从紧闭的牙缝里挤出话来,“你竟敢在我的面前玩弄心力!” 然而尹浩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包括那张因高温灼烧血肉模糊的可怖脸庞,眼球被挤得一半从白林君指缝里溢出来,更别说听见这或许是在世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耳朵正在往外不停喷溅鲜血。 “这是我们两个的事,别为难小的”,陈福昌终于在背后开口道,却不敢向前半步。 尹浩像一只放血后的公鸡被瘫软地放倒在地上,白林君转身拖着沉重的手臂走向陈福昌,每一步都踩在楼下所有人的心跳上。 “在我眼里”,白林君喘着粗气,从喉咙里发出恶魔般的低吼,“你也是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