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的人潮散去。
但这里的死寂却没有丝毫改变……这些人来的时候没有声音,走的时候更加沉默,坐在殿上的年轻男人,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之前独坐在自己面前的教宗陈懿也已经离开,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空椅子。
太子是一个很忙碌的人。
一直都是。
在“天都政变”之前,他要时刻保持着自己“浑噩度日”的形象,但在大家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的时候……他需要去自己的“酒楼”,“茶馆”,把春风茶舍的人才,通过莲花阁的权力,以各种渠道,悄无声息的输送到三司之中。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时间和心力的事情,他需要一一去看,一一核查,而能够帮到他的人……就只有他自己。
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感觉,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直到……他坐在更高的位子上,现在的这个位子,是他一直渴望,一直努力,一直想要攫取的,而如今如愿以偿之后,在短暂的满足感消失之后……他感到了一丝空虚。
他第一次如此审视自己。
只有坐在最高的位子上,看清所有人之后,才能看清自己。
李白蛟忽然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身边已没了什么陪伴者。
好像从很久就是这样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疏远感,远远比不上现在。
以前那些人,在与自己打照面的时候,至少会对自己笑一笑,不管是不是真心的。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抬头了。
之前陈懿抬起了头。
他在教宗的眼中,也不出意料的,看到了“畏惧”。
他不知道,这些人,包括陈懿在内,“畏惧”的是“太子”的名号,还是“太子”本身。
这个问题,恐怕很久都得不到答案了。
太子双手按在桌案之上,缓缓站起身子。
放空思维。
他想了很多事情。
他问了自己很多事情。
他问自己,如今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是自己想要做的,还是背后的权力推进着自己去做的……收拢力量,握住天都,握住中州,再握住这片天下!
这三年,他的“对手”有很多人,有三司,百官,书院,圣山,东境……眼前有十数副小棋盘,数之不清的对手,他一一对弈。
这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这三年来他一直做得很好。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能够读得起书了。
至少大隋有很多人不会再忍受饥饿,衣不蔽体。
这些事情,是他一直想要去做的……在父皇“活着”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这些底层的黑暗,而那个时候,他没有权力。
现在他有了,于是他做到了。
但他还需要更多。
所以……
太子走出立政殿,海公公躬身在侧陪伴,两人一前一后,沿路上,宫里所有人弯腰行礼,有人匆匆忙忙跑过来,在海公公身旁低语两句。
海公公的神情变得很复杂。
那人走后,他轻轻对太子开口。
“北境那一战……大隋输了。”
太子嗯了一声。
李白蛟走在廊道内,两旁是洒落的斑驳阳光,他平静道:“公孙已经去那里了……我从来不是一个违约之人,所以答应洛长生的,一定会做到。”
海公公低垂眉眼,不敢多问。
这位大宦官虽然极少离开皇宫,几乎是足不出户,但看人看事都极其准确……北境这一架失败的后果,是一连串绵密而且严重的惩罚,大隋输掉的十五件宝器是一个引线,而借此事,殿下正好可以问罪北境如今的大将军沉渊君。
天都“忍”北境久矣。
殿下的确是一个极能隐忍的人物,他默默注视着皇城里发生的一切,夜幕中的,黑暗里的,而当他需要的时候,曾经发生的一切,被记录的一切,毫无疑问,都会成为致命的证据……而早些时候,殿下就已经准备对北境开刀了。
只不过沉渊君的身上,干净地一尘不染。
于是殿下“好心”的给出了一些提点,但沉渊君似乎置若罔闻。
太子最担心的事情。
就是天都血夜的再次发生……而有“沉渊君”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始终是令他觉得无法安心的事情。
太子轻笑道:“如果再早一些时候看到那封书简,或许我会觉得……那些人的提议不错。”
海公公打起精神来,疑惑地望着前方的白袍男人。
太子一路向着皇宫外走去。
他淡淡道:“陈懿来了,书院里与‘宁奕’交好的人也来了。许多人都在找他,那些人想知道我是什么态度……但事实上,我与宁奕在茶舍里见过面。”
海公公有些讶异。
见过面?
而且是在……茶舍里?
“郁欢一直在茶舍里替我做事。”太子平静道:“前些年,已经有人在猜测茶舍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了……很不巧,东境遣出一个叫‘庞山’的持令使者来试探,想要印证一些猜疑,只不过碰壁了,死在茶舍里,之后就没人再打这个念头了。”
海公公皱眉轻轻道:“因为怕死?”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答案。”
“杀死庞山的就是宁奕。”太子平静道:“但我出面帮宁奕摆平了杀人后续的麻烦,对于那时候正斗得不可开交的那两人而言,能够让我置身在风波之中,这枚棋子的牺牲便有了意义。”
海公公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