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一夜无眠。
虽然全城一片骚乱,到处都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跑的士卒,但是除了东都门一带打了一仗之外,并没有发生其他大规模的战斗,从羽林军进城的那一刻起,长安城内十万士卒的心气就全都没了,尤其是羽林军边列队前行边高呼着:“降者免死!”更是让更始将士们抵抗的意志土崩瓦解。
到处是列队前行的羽林军,到处是急着投降的更始士卒,除了城刚破时有少数人逃出城外,几乎所有的更始大臣、将军、士卒都跪在路边乞降。
百姓们都关紧宅门,躲在家里,胆战心惊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几年长安城一直不太平,更始军入城时,全城被劫掠一空,之后朝堂混乱,上上下下众臣暴虐,不恤百姓,时有入户抢劫伤人事件发生,近几个月更是连日混战,无数家庭遭到洗劫,很多青壮被拉了壮丁。
现在传说中掳掠成性的赤眉贼在攻城,若是他们进了城,想必一番劫掠是免不了的,若是城内更始重臣混战,倒霉的依旧是百姓。
一家人苦着脸对坐着,不时地唉声叹气,只好暗暗地宽慰自己,钱财没就没了,只要一家人好好的,只要人活着便好。
乱世中人的要求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只要留下他们一条性命,允许他们苟活于世,他们便会谢天谢地,甚至感谢劫掠他们的盗贼。
尽管街上不断有士卒经过,预想中的劫掠却一直没有到来,这让百姓感到隐隐的不安,难道真的会躲过这一场灾难?难道一家人还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会,不会的,贼人怎么会突然转性,他们只不过是忙于打仗,还没有腾出手来而已。
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会让人打一个哆嗦,长安百姓战战兢兢地坐在家里,就像等待着那只永远不会落地的靴子一样,害怕着甚至期待着有人破门而入,结束这种灾难临头前的痛苦等待。
城北相对来说比较安静,赤眉军在东南两面攻城,城内更始军主力也多集中在东面和南面,西、北两个方向兵力本就不多。等到敌军入城的消息传来,那本就不多的兵力便一哄而散,有的随着将领逃出城去,有的干脆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大街上还有些茫然无措的士卒在到处奔跑,不过在夜深之后人越来越少,羽林军还没有推进到城北,到处显得萧条落寞。
马蹄声打破了寂静,一队骑士在宽阔的街道上奔驰,他们有十余人左右,个个身着黑衣,长长的披风随风摆动,披风下隐约可见环刀的刀柄。
更始皇帝刘玄杂在卫士中间,同样是一身黑衣,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他本来在宫中酣睡,忽然听到喊杀声四起,急忙起身,才知道赤眉军已经进城。
刘玄召集诸臣组织抵抗,可是没有一个人应召而来,甚至他的卫士也轰然逃散。更始皇帝知道大事已去,急忙带人出宫,一路向北狂奔,准备从距离最近的厨城门出逃。
出宫里他身边还有几十名卫士,可一路奔驰下来,人越来越少,等到望见厨城门的城楼,更始皇帝身边只剩下八个人,这真是树倒胡猕散了。
一行人凄凄惶惶,默然行至城门前。
城门紧闭,还有士卒在门前把守,刘玄松了口气,看来这里还没有得到破城的消息。
卫士上前喝令开门,一个少年士卒走上前来,说道:“城门校尉有令,此战时,除非有陛下的旨意或是校尉的命令,否则任何人不准出城!”
皇帝卫士取出宫中令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皇宫侍卫平时横行惯了,若是遇到什么事,只要亮出宫中令牌,对方立刻便会唯唯而退,绝对不敢招惹他们。
他以为这令牌足以吓退眼前的少年,没料到那少年竟正色道:“这块牌子不管用了,如今要出城,只有陛下的明旨或校尉的手令,其余一概不放。如今贼人到处乱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假冒的?”
他说着一挥手,黑暗中百多名士卒走了出来,将几个人围在中间,长长的矛尖闪着寒光,在四周团团地逼住,那些马匹见到眼前的利刃,都吓得摇着头咴咴乱叫。
皇宫侍卫见吓不住他,立时高叫道:“陛下亲至,令尔等速速开门,护送圣驾出城!”
那少年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问道:“不知圣驾何在?”
他已不需要问了,因为几个侍卫的头已齐刷刷地转向了更始皇帝刘玄。
那少年向着刘玄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大汉皇帝陛下御前侍卫牛得草,恭候陛下多时了!”
刘玄面如土色,被两个少年扶下了马,脚下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脸上水迹斑斑,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嘴里不时发出含混的声音,像是在嘟囔,也像是呜咽。
少年们见了他的样子愈发鄙夷,对他也没什么客气,两个人架着他,连拉带拽,向前扯去。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一个骑士狂奔而至,那人径直奔到城门前,翻身滚下马来,一下子扑跪在刘玄面前,两手抱住他双腿,大喊道:“臣护驾来迟!陛下,陛下勿忧!刘恭誓死追随陛下,绝不使人伤陛下分毫!”
牛得草亲自上前扶住他,说道:“刘兄,陛下专差我在此恭候,请即刻随我去见鹰扬将军。”
刘恭抬起头问道:“鹰扬将军是哪一位?”
“鹰扬将军就是您的二弟,他此刻就在城中。”
等到天亮时,长安城已恢复了平静,一夜未眠的百姓偷偷打开了家门,探了头出去四下里张望,发现街上静悄悄的,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便大着胆子走出门来,倒掉净桶,打水抱柴,见了邻居依旧打招呼,却都是压低着声音,凑在一起互相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