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影轻叹一声,放下酒杯道:“妙锦现在很不好,我上次去看她时又瘦了不少。她身为魏国公徐达大将军的女儿,袭爵的长兄徐辉祖是皇上手下的主战派,力主出兵讨伐燕王,而长姊徐妙云却偏偏又是燕王的正宫王后,她夹在兄姊之间两面为难,不知如何自处。她不想看到燕王造反,也曾劝过长兄不要趟这家族内战的浑水,无奈徐辉祖不听,她只好日日到寺庙里烧香礼佛,祈求战争的灾祸不要连累到她的家族头上。”
见风夜菱听得怔怔出了神,朱清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听说你兄长风月明如今也和燕王走得很近,一起与皇兄作对。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我虽然顾念咱们的姐妹情分有心袒护,但别人未必肯放过你们。妹妹若能劝风月明弃暗投明,当是大功一件。如今曹国公起六十万大军二度讨伐,现在春暖花开,北平城没可能守住的,我可不想你步上小姝的后尘。”
风夜菱笑了笑道:“曹操败走赤壁,苻坚饮恨淝水,哪一个不是以多打少自以为必胜?他们这些男人间的军国大事,又岂是我等女流之辈能管得到猜得到的?”她下意识地想替哥哥说两句话,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话锋一转,故意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和朱清影闹僵。
“妹妹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女流之辈怎么了?女人一样可以影响天下大事。像我祖母马皇后,那是何等样人?跟在先帝身边风风雨雨数十年,时时劝谏,让先帝心怀仁善,保全了多少忠臣义士?”朱清影说着忽然神色一黯,道:“只可惜在韩国公一事上终究无能为力,遗憾终生。”
风夜菱替朱清影重新斟满了酒,转移话题问道:“清影姐刚才提到静姝姐,是有她什么消息吗?”
朱清影饮一口酒,却不放下酒杯,而是拿在手中把玩:“你总算也提起她一次,咱们京城四秀姐妹里面,就属你和小姝最不让人省心。一对小冤家事事对着干,一个往东一个偏偏就要往西,一个骑马一个偏偏就要坐船,一个喝茶一个偏偏就要饮酒,一个赏花一个偏偏就要唱戏。累得我和妙锦天天受你俩的夹板气,耳根不得清净。”
“小妹年少顽劣,让清影姐闹心了。”风夜菱举酒自罚一杯,面颊泛起微醺的嫣红,“不过想来小姝也着实可怜,年纪轻轻就蒙此大难,祖父韩国公一家人被先帝爷满门抄斩,她自己也随她父母一道被逐出京城。说起来她走以后没人和我拌嘴,倒是平添了几分寂寞呢。”
韩国公李善长,曾被朱元璋称为“开国第一功臣”,功绩堪比汉之萧何,位极人臣。朱元璋不但以膝下长女临安公主下嫁其长子李祺,更赐其以丹书铁券。然而李善长到晚年因牵涉进胡惟庸大案,终究被朱元璋定为谋反大罪,将其连同妻女弟侄七十余口人满门抄斩,只有其长子李祺一家,因着临安公主的关系免于一死,被流放出京。
“自从李祺一家离开京城,我便再未听过她的消息,如今算起来也有十年了。”朱清影喟然叹息一声,神色黯然道:“当年在京城折腾得最欢的就是她,没想到十年前匆匆一别,竟再也见不到了。”
风夜菱也许感觉话题太过沉重,轻笑一声道:“她最能折腾是真,闹出不少笑话倒也不假。还记得我九岁那年,咱们四姐妹一齐到你府上为皇太子贺寿,静姝姐自告奋勇说要为皇太子抚琴一首。”(作者按:皇太子朱标,朱元璋长子,洪武二十五年病逝,建文帝登基后尊其为孝康皇帝)
朱清影一拍脑袋想起来道:“对对我也记得,那时她十岁,皇父还以为是开玩笑,却也想任由她玩,便叫人取出家藏的古琴给她。小姝面对在场的众多大人物毫不怯场上手便弹,结果走音走得歪七扭八,无一音在调上,在场众人听了半晌竟不知她弹的是什么。”
她微扬起脸,似乎也回想起那个滑稽的场面,嘴角微微上翘,显然是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小姝的琴艺我们都是听过的,怎会忽然闹那么大的笑话?”
风夜菱笑道:“清影姐不抚琴,故不知道其中奥妙。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就是那把古琴被你们遗弃在仓库里太久了。到皇太子唤人给静姝姐取来时,那琴早因受潮而变了音质,静姝姐又如何能弹出仙音妙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