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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人薛遠, 這兩日在路上總會打上幾聲噴嚏。
時間已晚,但北部的天還有些餘暉,行軍的衆人吃過晚飯之後, 就着餘暉又開始往前趕路。
薛遠捏了捏鼻樑, 副將關心道:“大人, 沒事吧?”
薛遠搖了搖頭, 繼續面無表情地帶兵往前走。
副將瞧着他這冰冷無情的模樣, 側頭看着路旁兩側的那些看着他們的災民,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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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隊行至災區之後,就時不時會見到大批的災民。
這些災民餓得瘦骨嶙峋, 看着他們這一行軍隊的眼神怯弱而恐慌,但轉而看到他們糧草的時候, 那種眼神又變成了火熱的貪婪。
這些糧草, 真當是鋪天蓋地堆積如山。運送糧草的軍隊強壯有力, 而這些路旁受災的難民則是可憐兮兮,裡面甚至有幼小的孩童和即將餓死的老人。
被聖上養得好穿得好的大恆士兵, 許多人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慘狀,他們心中不忍,在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災民時就想要把自己的口糧施捨出去,但薛遠也在見到這些災民後的當天下了命令,不準任何人施捨災民一口糧草。
“誰敢拿出去一口糧草, ”薛遠那日舉着大刀, 臉上的神情是駭人到發顫的冷漠, “按軍規處置, 人頭落地。”
這話一出, 頓時壓制住了所有心懷不忍的人。
但同樣,主將的冷酷無情引發了許多士兵心中的怨懟, 終於在兩日之前,有幾個士兵忍無可忍,偷偷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的糧草去救濟了即將餓死的一夥災民。然而就在當晚,軍隊準備安營紮寨的時候,就被數百個餓到喪失理智的災民包圍,他們不顧士兵警告,發了瘋地朝着糧車衝去,因爲士兵們對他們的退讓,這些災民甚至舉着石頭和尖銳農具打死了幾個大恆士兵。
這樣的混亂直至薛遠帶着人殺光了所有包圍他們的災民纔算平息。
動亂平息下來之後,護着糧草的士兵們喘着粗氣看着地上的災民屍體,這些災民不要命衝上來的樣子還印在他們的腦海之中,那種瘋狂到癲狂的眼神,讓這些士兵還有些回不過來神,整個人都在發懵。
薛遠殺完了人之後,他的臉上濺着災民的血,大刀染成了暗沉的紅色,他轉身,面無表情地擡着刀指着士兵們,問道:“是誰給他們糧草了?”
將自己口糧勻出去一部分的三五個士兵咬咬牙,從人羣之中走了出來。
剎那之間,薛遠臉上的面無表情瞬間變得猙獰了起來,他把大刀插在地上,大步走過去,越走越快,最後一拳揍了上去,把這三五個士兵壓在身下狠打,扯着他們領口怒吼,“他們就是被你們害死的,明不明白!”
他的拳頭一下下落了下去,圍在周圍的士兵們憋得紅了眼,但沉默,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副將心頭酸澀,被打的士兵們默默扛着揍,災民的鮮血和他們自己的血淚狼狽混雜着塵埃,天空之上的禿鷲被鮮血味吸引了過來,圍着災民的屍體不斷盤旋。
“我之前說過什麼?”薛遠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他攥着士兵們的衣領,“不能給他們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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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以爲自己做了英雄?”薛遠神情可怖,“我們是運送糧食的,這是什麼意思!這些糧食都是給邊關將士的,你們覺得這些糧食很多?那你覺得整片災地的災民有多少!”
“一根麥穗,他們都會命都不要的上來搶,哪管你們的兵馬多少,哪管你們是不是朝廷的士兵,數百人可以殺,數千人呢,數萬人呢?趕往北疆的這一路,因爲你們給的這些糧食,他們能一路跟着你,一路找機會去搶去奪,”薛遠突然拽着一個士兵的領口帶着他踉蹌地走到被災民攻擊得頭破血流的士兵處,指着這些人頭上的傷口道,“看到了嗎?給老子睜開眼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們善心的後果。”
這些受傷了的士兵沉默地擡頭,和這三五個士兵對望。那些拿出自己口糧出去救濟災民的士兵們,死死咬着牙,臉上的肌肉顫抖。
薛遠又帶着他們去看了那些猝不及防之下,不想對災民動手卻反而被災民殺死了的幾個受難士兵的屍體。
這些人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了,他們跪下,痛苦的嗚咽。薛遠放開了他們,從泥裡拔出刀,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樣子,“無視軍規,按律當斬。”
“大人——”
“將軍!!!”
然而他們叫了一聲之後就閉了嘴。
慈不掌兵,不令行禁止,還叫什麼軍隊?
軍法無情,不殺他們,死了的士兵,死了的災民,他們就是白死了?
都知道什麼叫軍令不可爲,主將說在前頭的話若是違背,死了不冤——即便他們是好心。
薛遠走上前,他這一步邁出去,跪地嗚咽的三五個士兵就擡頭看向了他,既痛苦但卻卑微的想活下去,“將軍,我們錯了。”
手中的大刀揚起落下,薛遠親自執掌了死刑。身上的血液又多了些,薛遠甩下刀,轉身看着圍在周圍的衆士兵,“收屍。”
他冷着臉,沉默地最後看了一眼士兵的屍體,眼中晦暗不明。
沒人知道他是在爲受難的士兵們而沉默,還是在爲被迫殺死那數百名災民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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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今日,這些時日薛大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少,顯得分外的漠然,但肉眼可見,整個軍隊的士兵對薛大人的信服和依賴升起,再遇見災民時,哪怕心有不忍,整個行軍的士兵也可以板起臉,目不斜視的日夜趕路。
主將越是理智,越是顧全大局,士兵越是懼怕他,軍紀就越是嚴明。
副將若有所思,心中感嘆不已。
薛大人如今年歲也才二十有四,但對待讓人一看就忍不住心中升起憐憫的災民們,他是怎麼保持這樣清醒的冷酷的?
還是說,薛大人以往經歷的事情,要比如今這一幕更爲殘酷?
副將胡思亂想之間,薛遠擡頭看了看天色,言簡意賅道:“通知大軍今夜在此休息。”
命令被吩咐了下去,後方的聲音嘈雜了起來。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乾淨的河流,前些日子備的水已經不多了,薛遠安排人輪番去河邊裝水補給,四散的哨兵趕了過來,“將軍,後方跟着的災民人數越來越多了。”
薛遠道:“讓他們跟。”
主將說了什麼那就去聽什麼,不止副將對薛遠歎服,這些哨兵也聽話極了,他們乾淨利落地應了聲是,轉身翻身上馬,繼續去探查四方動靜。
還好這些災民畏懼數萬士兵的威嚴,只敢在身後遠遠綴着,並不敢上前招惹。
越是接近北疆,薛遠的話就越是少了起來,他的神色沉沉,只有偶然之間纔會露出幾分柔和神色,但那幾分柔和稍縱即逝,眼中的想念還沒升起,就已被寸草不生的災地驅散得一乾二淨。
副將道:“大人,一起去清洗一番?”
薛遠拍拍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