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忠憋了一肚子火,刚走到帅帐门口,正赶上天空落雨,让他越发觉得晦气。
他走进帅帐,帐内生着火盆,温暖安静,晏樱坐在椅子上打盹儿,脸色青白,形容枯瘦,像一朵开败了的花,零落,颓靡。
晏忠见状,叹了口气,将药碗放下,走过去摸了摸晏樱的额头,依旧滚烫一片。平时那样警醒的一个人,这会儿却连有人碰他他都没有发觉,他的眉心蹙着,似陷入了一场恶梦。
晏忠看着这样的孩子,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他是反感司雪晨那个女人,因为她是叛国之臣的后代,因为她太能牵动主子的心,假若是普通的女人,收了也就收了,可是像司雪晨那样的女人,冒然收了,那就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然而眼看着主子如此消沉、消瘦,晏忠又觉得心里难受。
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恨铁不成钢,觉得大好男儿因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颓废不前,没出息,玷辱门庭;一方面又觉得这孩子实在可怜,吃尽了苦头,也没有真的对不起家族什么,一直背负着先祖的遗命沉重地往前走,他不应该总拿家国大业去苛责他。
可关于主子和那个丫头的事,晏忠的想法仍是和所有的晏家旧部一样,这辈子,他和她,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永远不可能。
晏樱慢了半拍醒过来,睁开眼,一双深邃的眼眸遍布了红血丝,那模样连晏忠看了心里都觉得一颤,通红的眼睛,仿佛要哭了似的。
晏忠刻意避开目光,装作没看见,他将药碗端起来,笑道:“主子,药煎好了,喝药吧!”
晏樱直起身体,眨了眨眼,虽没能让眼中的血丝完全褪去,但漆黑的瞳仁已如往常寒冷如冰。他听到了帐外的雨声,问:
“下雨了?”
“是,刚下。”晏忠回答,将药碗往前递了递,“主子,喝药吧!”
“放下吧。”
晏忠见他没有要喝药的意思,皱着眉劝道:“大战当前,主子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要讳疾忌医才是!”
“下去吧。”晏樱冷声说。
晏忠碰了个钉子,眼神微暗,仍旧不死心,蹙着眉,继续劝道:“主子,大军连败了几场,士气萎靡,昌江上退兵的事又被某些人重新提起,让军中议论纷纷。那次退兵主子当然是为了战事着想,可总有一些蠢人浑人想歪了,这种时候主子更应该振作起来,严惩胡乱传播流言者,以安军心,鼓舞士气!”
晏樱瞥了他一眼,笑了一声:“你既这么明白,不如你去处置?”
晏忠知道他这是怪自己僭越,垂下眼道:“老奴不敢!”
晏樱冷哼了一声:“出去!”
晏忠知他心情烦躁已经到达了极限,只好说:“是,主子一定把药喝了,老奴告退。”说罢,退出帅帐。
晏樱靠在椅子上,他过去极少生病,这一回却罕见的发了一回高热,偏是在她回国以后,沈润领战之时,这让他觉得极讽刺。
体表是滚烫的,连他自己摸着都觉得烫人,里边的芯子却冰凉刺骨,那是一种在炎烈的夏季浸入寒泉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打冷战。他忽然想过去她常常发热,他在一旁照顾她时,手足无措,总问她是不是很难受,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也够蠢的。
他刚刚梦见她了,她已经许久没有入过他的梦了,他梦到那个活在他的梦境里对他来说最最美好的姑娘,她陪着他笑,陪着他闹,陪着他一块回忆那些她听不太明白但却愿意听的血腥的过往。她时而安静,像一只慵懒的小猫,乖巧地蜷卧在他的怀里,时而欢悦,如一只活泼的雀鸟,兴奋地围绕在他的身旁,她就像是无边的黑暗里一束极温暖极明亮的光,虽不能将黑暗完全照亮,却十分珍贵。然而这个将他的心融化了的姑娘忽然长大了,拥有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她用那张美丽明艳的脸孔笑着嘲讽他,嘲讽他的自相矛盾,嘲讽他的出尔反尔,嘲讽他的信念与野心,嘲讽他的自私和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