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的夜晚,凤冥军终于攻破了宜城外城。
晏樱坐在春晓殿外的宫廊下,眼看着外城因为火药火光大作,映红了半片夜空。同是宜城,外城距离皇宫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是在深宫里已经能听到刺耳的厮杀声了。
晏忠一直陪在晏樱身旁,垂着越发苍老褶皱的眼皮,神情凝重。他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在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通报说宜城已经被凤冥军攻破时,他还是两腿一软,跪倒在雪地里,再也站不起来。
晏樱没有看他,淡然地提起酒壶,将最后一点三味酒倒进酒杯里,拈起瓷杯,扬起苍白细长的颈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晏忠跪在一旁,深深地垂着头,此刻已是涕泪纵横。
哭泣的并不止他一人,远处传来了宫娥和内侍的啜泣声,这些哭声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都不大,但许多人的哭声累积到一块,为苍冷萧索的冬夜平添了一份凄凉。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晏樱竟笑了出来。
敌军破城,直逼皇宫,宫人惶恐,啼哭不停,而他坐在宫里,毫无波动地饮下最后一杯酒,这不就是亡国之君么?
拜她所赐,今生,他竟也体会了一把作为亡国之君的滋味。
唇角的笑意更浓,这样的笑容落入侍奉左右的宫人眼中,只觉得越发阴森恐怖。
严冬的雪夜,恍若地狱的尽头。
须臾,他放下酒杯,站起身,之前的春晓殿仿佛是静止的,他突然一动,把沉浸在恐惧中的宫人惊了一跳,讶然看向他,见他走下御阶,匆忙跟随。
“不必跟着。”晏樱说,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他比往常温和许多。
宫人们面面相觑,但因为他发话了,也没有人敢跟着他,陆续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视他清癯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接下来,所有的宫人都陷入了国破家亡时恐惧悲凉的心情里……
晏樱独自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大雪才停,宫人还没来得及被组织起来清理积雪,他踩在积至脚腕的厚雪里,雪沫沾上了靴筒,星星点点,在月光下闪烁着光亮。宫道两旁的灯光很暗,有几盏不防风雪的宫灯已经熄灭了,一束束昏黄的光线忽明忽暗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拉了拉身上的紫貂斗篷,觉得有些寒冷。
他是在宜城出生的,也在宜城成长了一段时间,那个时候的苍丘国冬天的雪就很大,时常积雪,小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穿着新做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里,蹦蹦跳跳,直到靴子被雪浸湿了才被嬷嬷揪着,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去,母亲就会把他狠狠地骂一顿,骂他像个皮猴子,没有一点大家公子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来,他也有过像皮猴子的时期。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笑到一半时,猛然想起母亲血肉模糊的死状以及濒死前声嘶力竭地对着他叫喊“快走”。母亲是一个传统的大家闺秀,即使在最生气的时候也不会大声喊叫,那一次是母亲一生中最大声的叫喊,凄厉得仿佛泣血,那凄厉的吼叫声在那一刻深深地烙进他的心里,直到现在,他偶尔仍会被那场恶梦惊醒,那是他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