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欢,公子哥韩隆恒和自己的一个小兄弟,直到正午过后才在八大胡同边上的一家隐秘的旅馆里走出来。拿钱打发掉了小兄弟以及陪睡的妓女,韩隆恒叫了一辆洋车,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到了自家宅第。
类于这样的夜不归宿,韩公子哥近来变得很频繁。起初他还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父亲的觉察,每次都从府宅的角门进入。但是自春节过后,父亲韩作栋身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的次长,正埋头于主持修改编纂大中小学的教材,新教材秉承日本人的意思,不仅要改写内容,而且要大量使用日文,这项浩大繁琐的工程让韩次长已经鲜有时间理会还在燕京大学读书的儿子,因此韩隆恒的胆子渐渐大了,明知父亲不在家,日上三竿时从外面返回,也就敢从正门穿堂入室。
但没有料到的是,今天他居然被教育部次长大人在客厅里堵了个正着!
“业畜,整整一个夜晚你跑到哪里去了?!”
咆哮的韩次长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把做儿子的惊得当场瞠目结舌。惊呆之余,韩隆恒注意到了客厅里的另外一个熟悉的人物——父亲的远房表兄、自己的伯父冯江南。
“彤彤呢?你把你的表妹丢到哪里去了?!”父亲的咆哮在继续,而这一声咆哮则让韩公子哥如梦方醒,方想起昨天晚上正是他带着冯伯父的女儿、表妹冯若彤一起参加了教育部在新元饭店举办的鸡尾酒舞会。可是……昨晚自己刚到新元饭店舞厅,就遇到了在那里游荡的一个小兄弟,那家伙称手头新结识了几个从大上海来的“姑娘”,漂亮又时髦。心痒之下,自己当即就兴冲冲跟着对方跑了,全然未顾及同去新元饭店的表妹。
“彤彤……表妹她难道未跟着您在一起吗?她出事了?”韩隆恒乍着胆子问父亲,两只眼睛同时咕噜噜乱转地望向一旁的伯父。的确,他自恃昨晚的舞会是父亲掌握的势力范围,所以压根也没想到表妹会有安全上的意外。
“混帐!”终于忍无可忍的韩次长上前抬手扇了儿子一记耳光:“我昨晚有多少要紧公事?又要跟随着汤总长、又要伺候着青木课长,哪里还有闲暇关照一个女孩子!”
挨了打的韩公子哥当然知道汤总长汤尔和便是父亲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部的头号上司,但却不清楚青木课长乃是日军华北方面军特务部的重要人物,其在特务部领导的第四课,分管临时政府的文教、宣抚事宜,直接听命于赫赫有名的特务部部长喜多诚一少将。昨晚的鸡尾酒舞会,表象上是教育部汤总长主持局面,其实真正的幕后主人,却是不穿军装的青木少佐。
“你彤彤表妹昨晚让该死的日本人给糟蹋了!”一直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没有吱声的冯江南,这一刻猛然痛心疾首地爆发了出来。
韩隆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直勾勾盯着伯父,随即又去看父亲:“被日本人……糟蹋了?是……是青什么木的课长干的?”
韩次长又是一声暴喝:“放屁!青木课长是何等儒雅之人,汉学的学问比你还好,岂能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是驻屯军的一个军官干的,据说军阶比青木还高出一头,是个中佐。”
韩作栋所说的驻屯军,是眼下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直辖的一支部队,卢沟桥事变之前就孤军深入在平津一带,时称中国驻屯混成旅团,旅团长为河边正三少将。如今华北诸省已被日据,该混成旅团便只保留了步兵联队,改称中国驻屯兵团,任务也改为守备平津地带,维持治安。
“驻屯军的军官跑到教育部的舞会上去做什么?”韩公子哥忿忿地发泄道:“而且还敢侮辱女人,这不是公然破坏日中协和吗!”
这句质问颇有些振聋发聩的意味,一时间竟让客厅里的两名老者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良久,韩作栋一声长叹,颓然地坐到了太师椅上。
其实昨晚教育部在新元饭店举办的鸡尾酒舞会,临近结束时已经发生了一起严重事故:部里的一名处长被突然发现死在舞厅旁边的女盥洗室里,身中两刀,血流遍地。军警当即封锁了现场。
鉴于事发之前,教育部总长汤尔和、日本人的课长青木等要员均已经离去,且被杀的那名崔姓处长在教育部中地位也不算高,更主要的是现场未发现其他涉及反日反政府的迹象,故军警方面没有在新元饭店大动干戈,只作一般背景的凶杀案处理。
尽管如此,次长韩作栋作为当时滞留现场的最高级别的官长,还是守在那里一直等待警方处理完毕,才疲惫不堪地返回家中。结果其后不久他便接到了冯家来电:冯家大小姐若彤,晚间被表哥接走去参加教育部的舞会,至今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