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狮子胡同的胡同口,开在北平东城的交道口南大街上,这条窄而修长的胡同其实是一条死胡同,其内井然有序地分布着一座座四合院。然而就在这条死胡同尽头的一号院,却赫然矗立着两栋与红柱青砖黄瓦的中国古建筑风格截然不同的西式洋楼,这便是当年晚清政府修建的陆军部的官署——眼下,这两栋洋楼则已经摇身变成了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所在地。同样,直属于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特务部,也跻身铁狮子胡同一号院里面办公。
在这个天气有些阴晦的上午,特务部召开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内部会议,会议桌上,特务部部长喜多诚一少将始终处于恚怒与亢奋的情绪中,搞得与会者人人自危,诚惶诚恐。
喜多诚一的情绪失常是有原因的,他刚刚接到了来自方面军司令部的训示,最高司令官与参谋长对近阶段特务部的工作毁誉参半,除了在一定程度上首肯了某些方面的成绩,重点却对成立不满三个月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声誉与执政能力,表示了失望与担忧。
最高司令官批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就等于在批评特务部!因为这个特务部恰是站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身后的实际掌权者。特务部下设的五个课:总务课以及第一至第四课,分别对应管理占领区的一系列地方政务。此外,派驻到占领区各个城市的特务机关,也统统接受特务部领导。
首都定于北平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是喜多诚一亲手指挥炮制的呕心沥血之作。本来,在他的理想中,坐拥华北五省、内含北平天津太原青岛济南等名城在内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无疑应当是第二个横空出世、昭示天下的满洲帝国!可是临时政府现今的状况,不仅无法让华北方面军高层满意,就连他本人也不时萌生出些许沮丧之感。
如同坐拥东四省的满洲帝国身后站着剽悍的关东军一样,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身后,也有华北方面军在强力撑腰。唯一不同的是,满洲帝国经多年苦心培育,自然已达到了身强力壮之态势;而自己策划出来的这个临时政府,只能说是刚刚呱呱坠地,又岂能与之比肩?!
“冈部参谋长似乎想用三个月的时间,完成关东军数年才实现的成就!”
曾经出任过日本驻华大使馆武官的喜多诚一,面色阴骘地对会议室内的下属们说道,语气中隐含着几丝讥讽。他不敢直接对华北方面军最高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表示出不敬,但方面军参谋长冈部直三郎的少将军衔与他平级,尽可加以评弹。
不过,这种评弹也只能是发生在自己掌控的特务部范围内,而当他与冈部面对面的时候,仍须俯首听命——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明确规定,军特务部部长直接受辖于最高司令官,具体工作细节则由军参谋长冈部直三郎少将做出明确指示。
所以当冈部参谋长当着喜多诚一的面、对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现状明确表达不满的时候,这份不满的表达也就等同于来自方面军的最高司令官。
此时,特务部五个课的课长全都在会议桌前危襟正坐,聆听他们的部长大发牢骚。
他们似乎也只有聆听的份儿——在整个会议的前半段,喜多部长几乎不曾停止过一个人讲话,除了牢骚,另有指责、训斥、嘲讽甚至咒骂。当然,锋芒多半是指向了王克敏为首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
“中国人的名著《三国演义》里面,提到了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好像是个太子罢?”特务部部长说到这里时,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了第四课的课长青木宽。
第四课分管的业务,乃是临时政府的文教与宣抚,精研汉学的青木宽当即正色回答道:“是蜀王刘备的儿子,可以算作是太子。”
“我看王克敏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喜多诚一没理会青木答案中的深意,继续着自己的话头:“他甚至连阿斗都不如,阿斗至少还年轻,至少还听话——王克敏这老东西已经快进棺材了,反而又老又顽固!”
五个课长这时就频频点头,彼此之间也吐出只言片语进行交流,以表示对部长少将观点的赞同。
的确,去年卢沟桥事变后就开始奉命筹划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首脑人选的喜多诚一,从来就没把王克敏斯人放在候选名单的前列上——倘若比照满洲帝国的溥仪从前当过清朝皇帝的身份,堂堂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行政首脑,怎么也得是有过国家执政履历的名人:比如前北洋政府总理靳云鹏、财政总长曹汝霖乃至直系军阀巨魁吴佩孚等等。
但恼火的是,这些真正合适的人选,却都在喜多诚一与之接触后表示了拒绝。无奈之下,名不见经传的王克敏(曾出任过段祺瑞政府的财政部长)才勉强成为最终的临时政府首脑。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上台后的王克敏,与扶植者喜多的关系并不协和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