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雪之所以在这个上午出现在了辅仁大学,也是缘于昨天下午男友刘立民的突然造访。
平日虽然在城外西北郊的燕京大学读书,但娇生惯养的程慕雪是靠了家里的汽车接送走读的,这样就可免了在女院住宿之苦——凭心而论,彼时燕京大学女院的宿舍条件可谓相当优渥,平均两三人一间,学习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只不过,在锦衣玉食的程家女公子看来,仍无法与自家的深宅大院、闲庭香闺可比。
也正是知道女友的这个骄奢做派,刘立民才会直接跑到程府来约她。当然,他是不肯也不大敢登堂入室的,所以只是通过管家的通报将程家女公子勾了出来,两人在新建胡同口会的面。
上一次在燕大校园闹得不欢而散,程慕雪所受到的刺激相当严重——那时她刚刚惊悉北师大一女生在教育部主办的联谊舞会上、惨遭日军军官的劫持强暴;偏偏男友刘立民又与燕大学兄关金文等商议着要将此事曝光、公之于众。在遭到自己的强烈反对后,密斯特刘竟然以教训的口吻警告她:只要占领军不被赶出去,北师大女生经历的惨剧同样有可能轮到她的头上!
这一在程慕雪看来不乏诅咒意味的言语,深深地刺伤了她,她简直不相信如此恶毒的谶语是出自向来儒雅绅士的男友口中。直到刘立民、关金文一行匆匆离去,戳在未名湖畔的燕大英文学系学妹,也没有从这巨大震惊、羞辱当中解脱出来。
接连几天,程慕雪的脑海中都会偶尔跳出这个念头:难道日本人真的会如此肆无忌惮?那种对于女孩子而言不谛于人生梦魇的惨剧,真的有可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吗?
一向惯于躲进象牙塔的程家女公子,实在不愿意多想这个可怕的问题。于是她继续选择了逃避,打电话约会闺蜜,登书架搬出莎士比亚、柯南道尔和拜伦,求母亲伴自己逛王府井、西单,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直到昨天下午,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密斯特刘意外出场,才将她从自己制造的一系列梦境中再度摇醒。
以程家女公子的脾气秉性,绝无可能一上来就原谅男友曾经的粗暴骄横,即便对方主动前来登门示好。但令她没有料到的是,明明应该是负荆请罪的场面,最终竟然又慢慢演变成了一场舌枪唇剑——程慕雪用尽了嗔怒与撒泼的手段,甚至当着进出胡同的邻人的面跺脚大哭大闹,也未能让男友彻底屈服。
“该死的夏洛克!应该让双轮马车的轱辘、碾过你那死要面子的魂灵!”
这是回到程府躲进闺房里的燕大女学子,愤怒发出的十四行诗风格的诅咒。
然而,到了晚饭过后的时光,逐渐冷静下来的程慕雪,开始意识到了一丝蹊跷:密斯特刘——不,是该死的夏洛克——今天看上去有些反常。最开始两人在新建胡同口搭话时,除了听起来口是心非的一番道歉之外,这个家伙似乎在吞吞吐吐。莫非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或者是想向她求助?
想到这一关节,程家女公子顿时后悔了,急得从卧室的沙发上跳了起来。然而看看时间已近晚七点,父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她此刻出门的!偏偏刘家又没有安装电话。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悠了好一阵,程慕雪决定明天上午就去辅大校园、堵住那个嘴硬的夏洛克,一问究竟。
当然,一夜过后的这个上午,她还是先坐着家里的轿车老老实实地上了燕京大学。也正是如此,程家女公子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于是跑到了理学院物理学系的教室,寻找四年级的高材生关金文。她的本意,是想通过关学兄从侧面打探一下密斯特刘最近是否有什么特殊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