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取贤王?!”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头目的嗓音都尖锐了起来:
“那可是大王,是统辖自雁门至敦煌、河西的万里地域;是振臂一呼,数万骑卒汇聚;是万里挑一的射雕手都能组成一只部队的大王啊!”
认为李陵不了解“右贤王”这个名头蕴含的力量,觉得他被接二连三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也可能是为了心里那一丢丢(比划)的羞愧,在言语维护自己曾经的母国。
头目正在用大段大段的语言,竭力描绘他的强大,嗓音直接喊破了音。
“可他也是人,箭矢、兵刃捅进去会痛得大叫。”
谈及右贤王,无论是心中,还是言语中,李陵都无半点敬畏。
“谁会对自己的手下败将,一个从箭下逃得一命的人抱有敬畏?真当射箭的都是项王,被射的那个叫是高帝?”
“哗。”
念及于此,不屑之色溢于言表,李陵索性从怀里掏出一面沾染血迹,内里包裹一只断裂驽矢的帛书,举着它对头目说道:
“瞧,统率万里之地的王,也是会流血的。”
虽然李陵并没有炫耀、显摆的口吻,他只是在用话语平静地陈述一件事,但这样更让头目心里不是滋味了。
“什么意思,是说匈奴的右部大王也不过如此,匈奴也就那样吗?”
身当了二五仔,可心,一时半会还转不过来弯,依旧会对自己母国的贬低有着本能的厌恶。
表现出来,就是针对李陵不以为意的一副带有嘲弄口吻的应答:
“前提是您能跨过护卫的三万人马和数十名射雕手,以及无数勇士的身体,来到大王的身前。”
“三万?不,是三万士气低迷,靠着本司马在外提供压力才勉强维持,内部千疮百孔的人马。”
没有亲自攻营试探一番是个遗憾,但通过上官安转交的事情,他的一些猜测得到了验证。
“射雕手或许会有,可他们会分散到全军每个贵人的手里,直接听令右贤王的有十人就很了不起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陵侧头瞥了一眼在一众低矮胡骑中,身长手长脱颖而出的投降射雕手。
“不光如此,我们这些射雕手都是谁给的待遇好跟谁混,名义上听从胡王的命令,偶尔被单于庭集中使用罢了。
“可如今,两座营内的贵人被大人您一网打尽,我敢说,大营内的射雕手定是一片混乱,抱团取暖,胡王就是想调也调不动。”
介绍自己推断的还不算完,这名降汉的射雕手还拍着胸脯,表情激动,急吼吼地说道:
“只要大人您肯拿出足够的待遇来,我愿为大人做说客,说服他们不动手,甚至帮您刺王。”
这里就是一味推广弱肉强食,不搞忠君爱国教育的弊端了。
像射雕者,明明是匈奴的高级兵种,却对自己的势力没什么留恋,看这架势,就好像待遇到位立刻跳反似的……
射雕手一号(嗤笑):不然呢,嚼着硬邦邦的肉干,喝着热汤,就为要为他卖命?嘿,乃公这一身,上击鸿鹄,下搏熊虎的本领还没有那么低贱。
射雕手二号(嫌弃):行了行了别说这个丢人玩意了,连赏赐勇士的金子都快拿不出来了,蠢猪才继续忠心。
射雕手三号(期待):哎哎,我听说,南边的君主是个喜欢勇士的,他那秋日狩猎的林子是一扩再扩,里面搜集满了各地的凶兽。
在那里,杀熊猎虎算不得本事,须得单手抗犀,弯弓射鸟才行!
射雕手四号(羡慕):还有呢,还有呢,我听南边俘获的兵士说,他们君主对勇士十分大方,动辄赏赐金银布匹,以我等的能耐,纵使千金万匹,如何取不得?
“……”
不单是勇士如此,应该说,刘彻他对任何能讨得自己欢心的人都是不吝赏赐,超迁提拔擢的,作为被越过的那个——汲黯就曾抱怨他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
虽说他经常将赏赐的成本摊派到老百姓身上,巧立名目派酷吏捞钱这点久为人诟病就是了……
射雕手一号(发出邀请):等打完这场仗,你我兄弟几个就辞别大王,南下寻那汉人皇帝,用这一身本领扬名立万,可好?
射雕手二号、三四号(点头):善。
其余射雕手(齐声):同去,同去。
大体上,就是这么个样子呢。
……
“还有贵人呢。
“到现在还和大王坚守的,都是些忠心之辈,兰氏智,呼延勇,须卜忠,我匈奴三大姓可没有那么好打发!”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本能回嘴那现在,继人马和射雕手落败后,贵人就已经是最后的稻草了,这当中蕴含的意义让头目死死抓住不松手。
“三大姓,哈。”
嗤笑一声,有意趁此机会击破走狗心防,将其收服的李陵抬起下巴,露出那被兜鍪绳勒出痕迹的肉,进一步拉大身高差距,用一种傲慢又不屑的口吻开口说道:
“呼延勇而无谋,兰氏智而惜身,须卜忠而无能,有此三大姓,胡王焉能不败,匈奴焉能不亡?!”
族内相继,血缘相传的“世卿世禄”听起来不错,用起来也不差,能让国家保持相对的稳定,但它的弊端也同样严重。
不说远的,就看几百年前的秦楚大战,那些谁领军都能欺负一下,揍一下的楚国县公们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汉匈毕竟已经打了百年的漫长战争,光是陷入劣势就已经三十年了,两任单于也都不是什么蠢人,无论是吸纳南边亡人,封王笼络,还是加强单于庭的实力都在做,倒也不是李陵说的那样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