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叔父。”
还要再骂的李二狗被青年第二次摁住,同样耳边响起一段低沉的警告:
“不要再闹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吗?”
感受到从青年手臂上传来的不可抵抗的力道。
“叔父没别的心思,就想护护贤侄。”
李二狗怯懦一句,就重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嘿。”
青年嘿然一笑,松开叔父,纵身一跃,猛地跳到大青石上。
“贤侄不可!贼人……”
摆了摆手组织李三的劝说,青年看着惊讶的人群,拍了拍胸膛,脚踩鲜血,开始了自己的演说:
“我不怕死?不,我也不怕死,怕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冷箭射死。”
停顿一下,让众人有反应的时间,然后青年才缓缓开口:
“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要比怕死更……”
“啊,既然你怕死,那为什么还要跳到石头上?”
前排一位脑回路惊人的龙套村民突然大叫一声,伸手指着青年喊道:
“难道,新族长疯了?”
“……”
慷慨激昂的演说被沙雕拦腰斩断,青年仿佛能看到其他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眼前猛地一黑,青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死。
“啪,闭上你那臭嘴,老老实实地听,那这么多屁话。”
还好旁边的李三反应快,抬手就是一巴掌,把沙雕村民打的一个趔趄,半是喝骂半是朝众人解释地将这事略了过去。
同时,也给了青年一个眼神——“小事,继续。”
“咳咳,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要比怕死更重要!”
咳了咳嗓子,强行提起一口气,青年挥舞着手臂,再次回到慷慨激昂的状态。
“我父就死在青石上,我难道就要因为害怕不上青石,不给我父收尸吗?!”
“蹬,噗。”
青年从青石上跳下,弯腰从“李大哥”尸身上拔出弩失,再重新跳到青石上。
“咔嚓。”
举着弩失,然后猛地一下掰断,青年高举断成两半的弩失,奋力嘶吼:
“此仇不报非人子,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把小子斩杀,拿首级祭奠亡父!”
“李大哥当着大家的面被杀,这是耻辱,我们一定要拿贼人的血来洗刷!”
看到这一幕,怕死却更怕自己分不到地的李二狗一咬牙,几步来到青石边,挥舞着拳头怒吼。
“对,报仇,一定要报仇!”
一多半受到感染的村民挥舞着锄头、草叉,跟着李二狗嘶吼。
“报仇”一喊,拳头一挥,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狂热起来。
“唉,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放弃抢救家什啊。”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被言语打动。
这不,有十几个爱家什大过爱“李大哥”的村民就一脸纠结地瞅着周围狂热的人群,不是很吃青年的煽动。
“如果新族长决意如此,那俺就要趁机溜走了。”
“不是我们不想为老族长报仇,可事有缓急轻重,总不能放着房子不抢救,去找什么贼子吧?”
“……”
“诸位,诸位,当当当。”
青年从怀里拿出一个响锣使劲地敲了敲,将狂热的现场压下。
“贤侄,咱们什么时候去找贼子报仇,我的弩弓已经饥渴难耐了。”
想到自己刚刚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力挺“新族长”,李二狗就觉得自己又行了。
“二叔,不着急。”
看在刚刚站出来力挺的份上,青年没有再次威胁,只是温言按下李二狗。
“呼~”
然后,青年抬起头,看着下方那狂热、激动、担忧、纠结的村民,深吸一口气,指着前方火势越来越旺的村庄说道:
“不过,在报仇之前,我们要先把村子保住。”
“村子是大家的,而报仇是我个人的私怨,不能将我要报仇付出的代价挪到大家的村子上。”
“贤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落泪,那些舍不下家什,准备一会溜走的村民更是双眼一红,哽咽着说道:
“是我等心思阴暗,误会了新族长。”
“不就是家什吗?俺们不要了!俺们现在就要去杀贼子!”
几个情绪化的村民更是大喊一声,扛着锄头、草叉,从人群中站出,朝着青年磕了个头,就头也不回地窜进燃烧的村庄中。
现在是西汉,先秦的侠客风气还没有完全消失,依旧活跃在人们心中。
这种发现自己误会了别人,心中羞愤欲死,一句也不说,直接拿命去偿还的行为极为常见。
“快,三叔快去带人拦住那几位义士……不,我自己去。”
“蹬啊。”
从青石上跳下的姿势不对,左脚直接扭伤,青年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嘶,宣岂以一足而坐义士死乎!”
仰天大呼,青年推开想要搀扶自己的李二,扶着青石奋力站起,挣扎着向前追去。
“蹬蹬嘶,嘶蹬蹬瞪。”
“……”
《萧丞相月下追韩信》这等话本中才有的奇幻戏码在大家眼前上演,直接把这些一生都出不了郡国的村民看愣了。
“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啊!”
摘下被汗浸透的头巾,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李三跺了跺脚,对着身旁亲信村民就是一脚。
“都,都听三哥的,追,去追。”
被踹起来的亲信村民学着李三给自己的亲信村民,一人扇了一下后脑勺。
“快快快,大家快追。”
被扇后脑勺的亲信村民有样学样地给自己的亲信赏了几个嘴巴子……
“??!套个屁的娃,去追啊!”
看着自己亲信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一会就蔓延了小半个人群,却没有一个人动脚去追。
那些被踹/扇的人都在踹/扇其他没被踹/扇的人。
李三当即大怒,抬腿将吆五喝六的亲信村民踹倒,破口大骂道。
“走走走,大家跟我冲。”
又挨了一脚,脑子彻底清醒过来的亲信村民从地上爬起,挥舞着泛着寒光的朴刀,招呼了一下小弟,就哗啦啦地带人追去。
“咳咳,小三,咋都去追人了?还救不救咱家了?”
正胸口憋闷,堵着一口气的李三突然被人拉了衣袖。
“救你nian……”
扭头看着那张老脸,李三硬生生把脏话咽回嗓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艰难地挤出一张笑脸,陪笑道:
“爹,你咋来了?”
“咚,废话,家都被烧了,我能不来吗!”
顿了顿拐杖,李家老爷子白了李三一眼,抬手戳着脑门,张嘴就是一顿训斥:
“你啊你,咱家都要被烧了,你还不回去救火,竟在这瞎胡搞。”
“快,拉着你那些兄弟,把咱家门前的树啊,房啊都拆了,别让火把房子点了。”
“要是让房子被点了,咱李家平常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丢人!”
“走。”
放下戳人的手,李老爷子拉着李三就要走。
“爹,不行!要是让别人抛下自个房子来救咱家,那咱李家就别想在这里混了。”
挣脱开老爷子的手,李三指着前方火光冲天的村子,大声反驳。
“嘿,小子,耶耶我活了百八十年,战乱、干旱、洪水都收不了我,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就教你一个乖。”
李老爷子开始推广自己活这么长时间的长寿秘诀:
“记住,大难临头各自飞,谁都管不了谁,谁也帮不了谁。”
“赶紧的,叫你那些弟兄把咱家保住。”
“爹,这么做,以后我们李家在乡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虽然心底里也曾经期望过这种好事,但李三的理智让他难以接受这么做带来的代价。
“戳脊梁骨?呸,等保住李家,爷们明儿收拾东西就走。”
李老爷子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要换地图混了,还管他声望不声望的,捞一把就走啊。
“爹!”
听到这句疯狂的话,李三甚至产生了自己父亲年龄太大,已经老糊涂了的想法。
“你小子别看我年纪大了,双眼不好使了,但我这些年不是白活的。
年轻时,靠着这双招子,我避开项王的屠城,躲过彭王的劫掠,为刘家皇帝在庸城担过土。
唯一失算的是几十年前那次吴大王造反。”
李老爷子腰杆挺直,脸上渐渐浮现出追忆之色:
“当初是老朽迷了心,看周丘先生一夜聚众三万,旬月十万,大有虎踞齐鲁之势,就投了军。
谁承想,吴大王起兵还没几月就被朝廷砍了脑袋,周丘先生气急攻心,一命呜呼,老朽也连累了家人,兄弟几个一起背了乡,来了这东郡。”(注一)
“……”
看似普通的老爸突然自曝,这一连串的丰富经历让李三直呼懵逼。
“爹,现在不是乱世了,咱李家在这也扎下了根,十里八乡都能有个名,真的要远走他乡吗?”
虽然心中被自己老爸的丰富经历折服,隐隐知道老爷子说的是对的。
但李三毕竟是太平年间出生,李家又是当地豪强,实在是难以接受远走他乡的选择。
“蠢,有了李家人才有李家,只要李家人没死光,到哪里,哪里就是李家。”
抬手狠狠地一戳脑门,李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可咱这也没啥问题,活得好好的,为啥要背井离乡啊。”
看了一眼村东头最醒目的大宅子,李三还是舍不得自家基业。
“咚。”
拐杖往地上一敲,李老爷子眼底泛起一抹绿光,幽幽道:
“没啥问题?狗蛋,你是不是吃肉吃多了,真忘了自己吃的是什么了吧?”
“你吃的可是人肉啊。”
在火光的照耀下,李老爷子张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依稀能看见牙缝里的几缕肉丝。
“……”
看着李老爷子的狰狞笑容,李三默然不语,良久才开口,沙哑着嗓子说道:
“爹,明白了,我这就去收拾细软,着急宾客,置办马车,咱们天亮就走。”
“哎,这才对嘛,就咱爷俩的本事,到哪都能混开,别被眼前的宅子蒙住了眼。”
伸手摸着李三的脑瓜子,李老爷子欣慰地笑了。
注一,周丘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吴王濞薄之,弗任。
周丘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臣非敢求有所将,原得王一汉节,必有以报王。”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
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过食顷。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阳,兵十余万,破城阳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史记·吴王刘濞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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