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大怒,刘据脸上却维持着温和笑容,继续温言道:
“事关陛下,还请日磾不要有所遮掩,尽数讲来。”
“太子,非是某遮掩,实在是太过离奇,某不知是说为好,还是不说为妙。”
脸上露出的犹豫之色不似作假,刘据念头一转,心中疑惑“骗子还能有什么离奇的嘛”,看着金日磾,拍了拍肩膀:
“尽管说来,孤不是陛下,没有‘因言获罪’那么大的脾气。”
“太子。”
又是抬头左看右看,和周围的郎卫拉开距离,确保左近无人后,金日磾才神神秘秘地附耳道:
“今日晌午,陛下正午睡,却突然惊醒,拍打着坐塌,咬着牙,用仇恨的感情低呼一个的名字。”
“谁?”
刚刚的疑惑一扫而空,刘据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午睡之时把陛下惹火?就不怕被吊到城门上吹风吗?”
“似李扫君。”
咬了下舌头,因透露皇帝秘密而格外紧张的金日磾说起话来,都带上了几分诡异的方言。
“咔嚓,谁?!”
声音陡然拔高,手中锦盒被捏碎,一枚缺了一角,依旧金灿灿的“仙丹”滑到刘据手心中。
“李少君?你确定陛下说的是李少君?”
无心挂念自己“苦求”多时的仙丹破损,刘据脸上的温和笑意破碎,皱眉抿嘴,看着金日磾,严肃地说道:
“日磾,这可不是能说笑的。”
“太子,臣所言皆为真,陛下所念,正是‘李少君’。”
说罢,金日磾深深一拜。
“无指责日磾之想,实乃孤太过心惊。”
伸手扶起面前的胡儿,刘据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看着金日磾,出声感慨道:
“日磾你不知‘李少君’是谁,不知道这个名字在陛下口中念出意味着什么。”
“太子,‘李少君’何能为,不过一妄人耳。”
从刘据的话语中听出了神神道道的意思,自休屠王死后,休屠部覆灭后,再也不信什么狗屁长生天的金日磾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世间无神明。”
“……”
为金日磾的坚定所震动,刘据看他良久,才微微颔首:
“然,世间确无神明。若有神明,六国不为被暴秦所灭,暴秦不为高帝所亡,匈奴不为大汉所败。”
“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我大汉高帝战胜暴秦不是靠什么斩蛇宝剑,而是关中、关东,天下无数恨暴秦不死的黔首。”
别看刘据偶尔中二了一点,说话直了一点,臧否皇帝了一点,任性了一点……
咳咳缺点是挺多的,但刘据他终究不是纣王那种发自内心相信“君权神授”,“只要我当上了皇帝,你们就只能顺服不能反抗”的中二沙雕。(注一)
在听到金日磾这么政治正确的话后,刘据惊讶片刻,就拍着肩膀赞叹道:
“日磾,别再说什么塞外蛮胡了,能坚定地认为世上无神明,你已经可以称得上有志之士了,比那些一头扎进谶讳中的腐儒,酸儒,不知强上多少。”
“太子谬赞。”
休屠部覆灭的画面还在脑海中回荡,金日磾只是勉强一笑,就不再言语。
“啪。”
双手一拍,惊醒金日磾,刘据温言道:
“怎能光让日磾出言回应,孤开口质问,孤这就为日磾说清‘李少君’是何人。”
“太子言重了,臣回应太子之问,理所应当,谈何质问。”
虽然情绪不高,但谦卑、恭敬依旧未曾丢失,金日磾连忙低头躬身,恭敬道:
“太子只管发问,日磾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日磾。”
再次伸手扶起金日磾,让他站好,刘据看着面前的八尺胡儿,一脸诚意地说道:
“不是孤强逼你,实乃你不知‘李少君’是何人,纵使孤发问,你也答不上来啊。”
“……”
低头躬身,不敢俯视刘据,金日磾老老实实地说道:
“请太子言,日磾定当侧耳以待。”
“咳咳。”
咳了咳嗓子,刘据尽量用简短的言语将李少君的事迹概括出:
“李少君者,不知何许人也。二十余载前名动长安,为帝舅武安座上客,曾于晏中与耄耋老者言其大父游猎处,指座上古铜乃齐桓之器,满座皆惊,以数百岁人也……”
……
“咚咚。”
敲了敲扶手,胖脸上充满了不耐烦的神情,刘彻抬起粗短脖,看向殿门,焦急地问道:
“太子还没到吗?”
“陛下,小弟未到。”
取代金日磾,听闻车架受惊后,匆匆进宫的卫长公主站在刘彻身旁,柔声道:
“或许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
虽然曾经也当过太子,刘彻知道太子乃国之少君,手头的事情说不上多,但不能算少,无法第一时间赶到,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但作为父亲,自己的长子在自己受惊后不能第一时间赶到看望,这还是让刘彻心中凉嗖嗖的,难免浮现出一抹失望之色:
“哼,整个长安都在传朕遇虎受惊,当利儿都进了宫来看望朕,这逆子竟还不到!”
“莫非是真的盼朕死不成?!”
“陛下又在说气话了,小弟是多么软的一个人,怎么能盼自家老父去死。”
没把刘彻的气话放心上,卫长公主柔柔一笑,捏着刘彻肩膀,有些抱怨地道:
“还不是您车架回转得太急,让小弟白白跑了一趟上林。”
“朕,朕哪里想得到,据儿竟然跑得那么急,连车架回转的消息都不曾耳闻……”
被人提及此事,刘彻的脸上也有些尴尬,心中的那点失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是一股骄傲——
“看到没,朕的太子在得知朕受惊后,立刻抛下手头的事,单人独车前往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