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皇后。”
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失望,卫青看了一眼卫伉,把杯子放到几案上,写出了一个大大的“卫”字。
“皇后?怎么会,陛下没有,也不应该有换后的机会啊。”
一向把卫皇后看作卫氏最大,最安稳靠山的卫伉大惊失色,腾地一下站起,尖着嗓子喊道:
“除非来一次代王入主,否则姑母的后位安稳如山,怎么可能会出事!”
“小伉。”
看着激动的卫伉,卫青伸手摁下他,继续开口说道:
“一般情况下,太子和皇后是重叠的,太子包括了太子身后的皇后,二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极少数情况,皇后才会被单独列出来。”
“父亲,以后说话别说一半,着实吓伉儿一跳。”
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情绪重回稳定,卫伉整理了一下因激动而移位的几案和坐塌。
“确实,卫皇后不是陈皇后,少儿吾妹也不是陈阿娇那个泼妇。她足足母仪天下二十载,陛下纵使起了换后之心,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要用陈阿娇作反面案例?
一方面是陈阿娇真的很合适,性格和卫少儿一个天一个地,跋扈得没边。
另一方面……
当然是因为卫青年轻时曾经被卫少儿牵连,被嫉妒的馆陶长公主抓起来的原因啊!
“到了需要靶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她母女挂起来当靶子?他卫青可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
卫青眯了眯眼,心中暗道。
“对啊,姑母的后位稳如泰山,姑妈甚至什么都不用做,熬死陛下就行,之后她就是大汉权力最大的太后了。”(注一)
“伉儿实在是想不出来姑母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说罢,卫伉一脸迷茫地看向卫青,表示自己脑子笨,想不通。
“蹬蹬。”
从坐塌上站起,卫青引着卫伉缓步走到窗前,指着前方那被列侯猪们的诉苦动容而驻足的刘据,复杂地叹息道:
“小伉,母凭子贵,子以母贵,母子母子,皇后最大的优点,也是唯一的弱点正是太子啊。”
“太子大兄?”
毕竟是太子,天然比自己高一层,叫刘据大兄,卫伉倒是没有如刚才那般迟疑。
“其实,因为去病兄长的能力,我一向是忽略掉他的年龄,把他看作叔父的,所以才会迟疑一下的……”(小声嘟囔)
“咳咳。”
咳了咳嗓子,卫伉正色道:
“怎么会?太子大兄是陛下长子,既贤且能,如何会是弱点?”
卫青给出了答案,但卫伉反而更加疑惑了。
“小伉,你说的都不错,太子既贤又软,有太宗款款之风。”
把“能”变成“软”,重新给刘据做了个评价,卫青微微颔首,满意地打量了远处的刘据几眼,又是一声轻叹:
“可惜……”
“父亲,可惜什么?”
卫伉很配合地接下话茬,没有让卫青这一声轻叹变成媚眼抛给瞎子看。
“可惜太子他……”
又是一个停顿,卫青抬头看向那高耸几十丈,隐没在云端的未央宫,视线仿佛略过千米,看到了那个皇位上的肥仔,痛苦地闭上眼,长叹一声:
“不类己啊。”
“不类己……”
琢磨了一下这个词,卫伉的小脸瞬间煞白,看向卫青,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说道:
“父亲,刘氏天子不一向富有仁名吗?”
“小伉,你何曾听闻陛下仁爱,仁慈之名?”
话都得这么开了,卫青一改媚上的标签,沉着脸,严肃地和卫伉对视,沉痛地说道:
“陛下本就是一副无法无天,恣睢的性子,只是前些年有人或多或少地束缚,还做做仁君、明君的样子,而现在没了束缚,渐渐释放开来了而已。”
“……父亲,既然束缚消失,那我们重新给陛下加上束缚不就行了?”
还好,因为见过刘彻不知多少回,卫伉知道这个肥仔只是权力大而已,绝不是不可反抗的。
在意识到卫氏的皇后和太子有可能出问题后,卫伉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就削刘彻,而是不是坑爹的露肚皮求饶。
“……”
眼中闪过一抹欣慰之色,卫青把自己的大手放在卫伉的肩膀上,轻轻拍着,缓缓开口:
“朝中的重臣死的死,隐的隐,现如今留在朝中的不是靠陛下上位的佞兴之徒,就是没什么权力的年轻人,重新给陛下上束缚,哪有说的那么简单。”
“昔年重臣云集,武有我卫青,你去病兄长,李广、程不识等战将;文有公孙弘,儿宽,汲黯,韩长儒等文臣。”(注二)
“在董儒的引导下,吾等将相成功地将陛下压制……不,不能说是压制,应该是引导,引导他的雄心壮志,让他去建立功业,而不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寻仙问道上。”
嘴里说着一个个或是政见相合的好友,或是政见不合的仇雠的名字,卫青那张始终严肃的脸难得柔和下来,露出追忆的神色。
“那确实是一个璀璨的时代。”
卫伉用力地点了点头,抓紧了卫青的手。
卫伉就生于那个时代,甚至因为卫青的缘故,他几乎见过了所有出名,即将出名的将相。
他本人虽然没有像卫青那样深深地参与其中,但也知道那是一个何等光辉灿烂的时期。
一切的龌龊都掩盖下这等光辉之下,众人奋力前行,竭力将大汉推到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