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伉兄”
听着堂内声音越来越大的争吵,站在堂下的李陵主动上前,扶着卫伉走下,小声问道:
“太子和大将军怎么吵起来了?太子刚进去没一会啊。”
“大惊小怪。”
瞅了李陵一眼,卫伉朝着堂内努了努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太子一向和陛下,陛下重臣们的政见不同,谈不了几句话就会争吵。”
“啪,你是想气死我,气死你阿母才罢休啊!”
“舅父,天下已经岌岌可危了,必须要停止一切战争!”
拍桌子的啪啪声夹杂在一通大声嚷嚷之间,即使没有亲眼目睹,卫青、刘据二人想必也是脸红脖子粗,情绪激动到极点的。
“咕噜。”
咽了口唾沫,伸手指着堂内,李陵呆滞地扭头看向卫伉:
“这也是正常?”
撇了撇嘴,就像是知道独一无二秘密,想要向同伴炫耀的小屁孩,卫伉眉飞色舞地说道:
“这才到哪,太子和陛下争吵才叫真正的争吵。”
“和陛下?”
眉头紧皱,李陵努力地回忆自己当郎卫宿卫禁中的生涯。
“可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争吵啊……”
良久,李陵摇了摇头,放弃了回忆,看向卫伉,质疑道:
“小伉,你该不是看我好忽悠,想要忽悠我吧?”
“嘁,骗你作甚?”
卫伉左看右看,拍打下身上的枯枝败叶,勾了勾手,让李陵附耳过来:
“我告诉你一件宫中秘闻,你可别跟别人说。”
“宫中秘闻?”
李陵脸上豪不掩饰地露出不相信的神情,身体却很诚实地挪到脚步,附耳过去。
“据说,据说啊,太子和陛下现在不争吵,是因为以前的争吵过于激烈,情急之下下了死手,两人都有些害怕。”
卫伉气氛烘托得很足,讲的故事却很烂,李陵愈发的不相信了:
“死手?”
“父子之间能下什么死手?”
“别打断我,继续听我说。”
瞪了李陵一眼,卫伉继续用炫耀的语气讲道:
“有次陛下急了眼,抄起桌上的砚台朝着太子砸去,太子脑门直接破了一个口子。
太子也急了眼,硬是顶着流血的口子继续劝阻陛下。”
“从此之后,陛下和太子就不再爆发激烈的争吵了。”
“……这可是亲生父子,陛下还真下得去手啊。”
沉默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李陵只是静静看向远处高耸的未央,就像是看在吃人的猛兽,心中喃呢:
“不,不是猛兽,虎毒尚且不食子,陛下连亲儿子都能下得去手。”
“谁说不是呢。”
同样看向高耸的未央,有着亲身对比的卫伉更是感慨地说道:
“虽然每位父亲都想要让儿子,尤其是长子达到自己的预期,为此,父子间爆发冲突的数不胜数。”
“但如陛下这样暴虐的却是罕见……”
“父子如仇雠。”
想起那个雄才大略,愿意相信自己一个年轻人的陛下,李陵产生了严重的割裂感,幽幽一叹:
“唉,也不知陛下会不会为此感到后悔?如果再来一次,会不会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
“不会!”
身后响起的声音回答了李陵的疑问。
“太子。”
“太子大兄。”
两人连忙转身,拱手躬身,向着台阶上的刘据表达尊敬。
“蹬蹬。”
朝着二人点了点头,刘据走下台阶,亲手扶起二人,看着两人:
“陛下不会后悔,就像为了一点面子死硬着发动战争一样。”
“太子,不得妄议君父!”
准备送一下刘据的卫青听到这话,整张脸瞬间阴了下来。
“如果再不停止无休止的征伐,与民休息,大汉只会走向毁灭。”
转身看向脸色漆黑的卫青,刘据指着远处的未央,叹息到:
“舅父,你是知道的,陛下已经好大喜功到疯狂了。”
“大汉现在需要的不是扩张再扩张的武皇帝,而是一位与民休息的文皇帝,就像曾经的文景二帝。”
“等你当了皇帝再说这话吧。”
伸手指着远处的门口,卫青低头看着刘据:
“现在,你需要做的是离开长平侯府,去看望你母后,而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臧否陛下,自比文景。”
“……”
和卫青对视一阵,刘据十分失望地转身,冲着李陵说道:
“少卿,我们走吧。”
“没想到,被民众视作英雄的大将军都会选择逃避。”
终归是少年意气,临走前,刘据还是激将了一句。
“英雄?”
卫青摇了摇头,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静地说道:
“从匈奴铁蹄下拯救的北地民众把我视作英雄,得到军功和奖赏良家子们把我视作英雄;”
“可那些因为战争,被克以重税重赋,不得不服沉重徭役,以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卖儿卖女的关东百姓们怕是恨我等‘妄起战端’的将领不死,何来英雄一说?”
“……”
老话说得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能出现切实的反战声音,不是喷子儒生们嚷上几嗓子就行的,是有着大批因战争而破产的农民才能存在的。
不要说什么天灾,就是沉重的税赋、徭役,残暴不仁的官吏这些人祸,稍微沾上一点点,黔首们就要破产,变成流民,上演人世间一幕幕的惨剧。
就这一点来说,反战口号喊的震天响的关东儒生们是真的在为民请愿,为乡老请愿,别老是觉得儒生不干正事。
“太子请回吧。”
临走前,卫青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羞愧的卫伉,指着门口说道:
“小伉,替为父送太子。”
“你刚刚不是还说,‘太子来访,做臣子的哪有不亲迎的道理’吗?怎么现在就变成‘替为父送太子’了?”
“嘿,您好歹掩饰一下,嘴脸别转得这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