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万箭过后,空地上的木桩阵,以及两侧的山坡,都被层层叠叠的箭矢插满,几乎是瞬间,谷口就拔起了一道由箭矢组成的低矮丛林。
近距离面对这波震撼打击,纵使早有死战的准备,步卒们依旧出现了些许骚动。
“当当,肃静!”
“咚咚,不要怕,箭射不到你们。”
军阵中的什伍长们或是敲打着盾牌大声呼喝,或是顿着长戟奋声死后,好一阵喧哗过后,才压下了骚动。
“蹬蹬。”
推开身前忠心护主的屯长,陈步乐大步从盾牌的遮护下走出,弯腰薅起一把箭矢,转身对着步卒们喊道:
“哗啦,都瞪大眼看仔细了,匈奴狗的箭都是骨箭,不是铁箭簇,这箭射不穿你们的大楯,射扎不透你们身上的镗甲。”
这一把少说薅了二三十根,其中连一根铁箭簇都没有,都是些骨箭和少许的青铜箭簇。
而脆弱的骨箭是万万射不穿铁甲的,甚至距离稍微远一点,它连厚一点的皮甲都射不穿。
意识到这点,步卒们稍稍定了定神,继续向周遭的箭林看去。
匈奴射来的箭矢虽极多,但入地数寸有余的铁簇箭矢屈指可数,大都是些戳破地面几分就弹出向左右歪倒,甚至直接断裂的骨箭。
这满山的箭林与其说是插满,倒不如说是铺满。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再看看一旁那弩失如林,齐整密集的千驽齐发,这软踏踏的万箭齐发反而没了一开始万马奔腾,大地震颤带来的磅礴气势。
步卒们心里的敬畏瞬间消散殆尽,连带着对那些射出这种箭矢的匈奴骑都存了几分轻视。
“拿骨箭当箭使的骑士能强到哪去?”
心中没了敬畏,看敌人的目光那面会变了样子。
步卒们放眼看去,猛然发觉,这面前的上万“匈奴勇士”是高矮胖瘦各有不同,老幼病弱各有千秋,几乎把从束发到耆老,15-70这全年龄段的男性一网打尽。
其人胯下的“万马”倒是没有造假,没弄什么牛羊骡来充数,只是这“万马”嘛,从老马到瘸马到瘦马再到拉稀的病马,是无所不包。
“猛士”们的军阵列的是松松垮垮,歪歪扭扭。
远的离着千步远,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近的都快杵到山上了,呼出的热气清晰可见,就像是稚童在和尿泥玩。
手头拿着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好似人类兵刃发展史的大展览。
有锈蚀破损严重,让人怀疑它能不能承受一次战斗的青铜刀、青铜铤;
还有磨尖的骨质武器,厚重的石质武器,削尖的木质武器,这些老掉牙的货色都焕发了第二春。
他们身上穿的“甲”倒是很统一,除了零星几件胸前破一个大洞,草草用皮毡缝补,很让人怀疑能不能气到防御作用的皮甲外,其余人都是清一色的皮袄。
再看他们的懵懂样子,十有八九是被首领突然征召上了战场,充当炮灰来了。
“……”
欣赏完匈奴骑的装备,士卒们低头看了看全副武装的自己,心中仅存的那点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嘿,早就听说匈奴自北迁漠北,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一见,非虚言矣。”
“既然都已经跑到漠北了,那就好好地在漠北吃雪啃草,又跑回浚稽山来干什么?”
“亲娘嘞,骨箭?石斧?你们不会还活在百年前吧!”
知道了什么叫“坚甲利刃,匈奴之兵弗可当也”后,严阵以待的士卒们肆意地大笑起来。
“不应该啊……”
从看到匈奴骑的军容后,李陵的眉头就一刻没有松开。
“高帝被围平城之时,匈奴可是控弦四十万,白青乌赤四色马各十万,威风得不可一世啊。”
“纵使是屡受征讨的元狩年间,匈奴也能起十万精兵,尽伏漠北。”
“难道自漠北之战后,匈奴已经衰弱到这种程度了吗?”
“还是说……”
顿了顿,李陵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狐疑的神色:
“这右贤王捡起了老祖宗发把戏,开始示敌以弱起来?”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何况还有同等数量的马匹。
任你是千里眼,限于地势(没有一个上帝视角观察的高台),也只能观察到一小部分士卒。
前面这些士卒是老弱病残,可后面到底是同样的老弱病残,还是磨刀霍霍向少卿,等候多时的匈奴猛士,这就不好说了呀。
疑惑徘徊在心头,李陵咬紧嘴唇,有些拿不定主意。
“若是右贤王真的只有一个万骑能战,或许不需要援军里应外合,我一千兵就能吃下他。”(注一)
幻想了一下自己获得一千破四万的史诗战绩后的风光,家族中兴的可能,李陵极力压制才没有眉飞色舞起来。
“可若是那黑厮故意将老弱病残放到前方,精锐都埋伏在后,我一旦主动出击,怕是羊入虎口,连带着坑害了一无所知,昼夜兼行的援军。”
“稍有不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就要在自己手中打了出来。”
如果只有军事主官一人知晓包围计划,只需他自刎就可保全援军,没准还可以用自己的全军覆没来迷惑敌军,让援军打出一场大胜来。
可是……
谁叫他李陵故作大气,在战前把作战计划和盘托出,传遍全军上下,就连那些随军女子都知道李小将军已经联系好了援军,就等着傻兮兮的匈奴上当呢。
“……”
“啪,我恨呐,若是陛下给我四千兵,凑足五千,管他是虚是真,是一万是四万,我都敢碰上一碰!”
一手猛地握拳,往另一只手上狠狠一拍,啪的一响,李陵悔恨的脸上充满了不甘。
“也罢,我谷口前提前插满了粗木桩,战马也扔了一批,军中没了骑卒可以动用。”
“和任监军还有个爱惜士卒的约定,若是真的拼残这六百人,即便了取得了大胜,那老家伙也不会放过我的。”
“唉,为了扭转祖父的恶劣影响,区区大胜,就让给那群老家伙吧!”
故作大气地一挥手,李陵悄悄抹掉眼角的眼泪,转过身,再也不看诱惑人的匈奴骑一眼,抡起鼓锤就是咚咚两声。
“咚,咚,咚!”
迎着弩手诧异的目光,李陵豪气干云地喊道:
“战中岂能无鼓?”
“司马神武。”
关注李陵多时的韩延年突然挺身而出,请命道:
“归义胡骑请战,还望将军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