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突兀之中,蛰伏于帝国边境线外虚空之中的腐化舰队再次发动了进攻。
如果时间再往前推几百年,或许帝国方面还有意于解析这些能够像洪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涌来的幽灵们可能的行为动向,但是在一场又一场混乱而虎头蛇尾的战斗之中,面对着自己甚至连残缺程度都几乎完全不同的一个又一个边境世界,帝国已然选择了放弃。
要想解析幽灵之间那经过高度加密和死潮腐化的通讯内容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对它们行为的解释,也只能逐渐归结到“被吸引”这一原因与“毁灭”这两个大致的类别之上,除此之外无论它们做出怎样的行为,帝国舰队都只能选择被动的去面对。
就目前Σ舰队的动向来看,维多维尔不敢说它们全然没有理智,但是就目前这一次又一次战斗之中Σ舰队突兀的进攻、撤退与更多时间可见的杂乱调度,恐怕这些曾经无比强大的腐化舰队的行动基调,可能已经只能建立与它们的植物神经,也就是底层协议这一层面。虽然它们的活动与否与生命的存在与死亡判定方式并不相同,但是这并不影响作为第三方的维多维尔等人对此做出类比。
对于这些只有残存余波支配的,不稳定的腐化高级灵智碎片和受损相对较轻,“身体功能”还没有彻底失效的腐化者,对它们的可能性为预测恐怕最终也不会生产出多少价值。
“其实……如果事实真的如此,仅仅是我们的做法无价值,而无价值的原因是因为它们的高级灵智被腐化摧毁的话……这恐怕反而还是最好的。”在一个相对于其他区域而言十分宁静的世界之中,维多维尔有些不安的看着那仿佛血脉一般分出无数条枝杈扑向帝国世界的无数腐化者,“如果我们无法预测它们的行动只是因为它们的行为已经彻底乱了阵脚,那么还无所谓,但是如果说它们因此而发生了某种整体层面上的变化……”
“提醒所有天区舰队注意,在迎战过程之中必须细致筛查任何能够被你们扫描到的敌方舰队信息波动,最好能够直接截获敌方战舰自身现有的逻辑活动频率,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尽可能保留住敌方舰队通讯过程之中所泄露出来的资讯镜像。”
在帝国网络之中,来自奥术王座和虚空矩阵联合变异所释放出的信息形成了磅礴的海潮。在相对的控制能力、理解水平和动作精度不断提高之后,仅仅是维多维尔现在自身的一次思维波动,就足够为整个帝国网络之中所有的信息节点进行一次相当强度的稳定性增幅——波动会随着其自身的不断传递扩散而损失能量,振幅将会降低,但这是建立在源头强度有限的情况下——而维多维尔,他自身的意识被吸入绑定之后,现在的“总体执行者”所拥有的源头,可以达到真理层面上的无限与精确控制。
“陛下,又出现了可能的意外状况了吗?”在这次足以为整个帝国舰队提神醒脑的资讯广播展开之后,回复很快便上传到回到了总旗舰。
“……我们必须考虑敌方是否有可能整体行为已经向某种意义上的不可知论转变,从我们现在的网络之中,我们就可以察觉出一二。”维多维尔回应道,“目前,我们的网络虽然还在相当程度上需要节点和额外的大规模设备提供支持与存续的力量,我们很多的概念也是从曾经的联邦宇宙网络,联邦全向网络,信息采集网络之中继承过度而来,但是实际上,现在我们的网络之中有很多的概念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程度的变异,而且是这数亿年来程度最剧烈的变异,没有之一,我相信这些点你们全部都可以进行充分的理解。”
在一个个天区一级的意识汇总最终对此予以完全的肯定之后,维多维尔便继续着自己的猜测:“各位都了解,我们现在的网络兼并包容的能力相当强大,而在以往,一个出现错误的内容是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网络之中的,它在发出之前就会被底层沟通协议否决掉——而现在的混沌性,实际上在我们的分离性理智彻底融入网络之后,就有可能形成一类有可能与我们完全不同,但是仍然能够不断依靠自己的发展自行探寻真理的方式——盲目行动,依靠本能,依靠混乱而庞杂的感知来认识,搅动世界并不断从外界环境之中匹配自己的所能所知……”
“盲目,混沌,非理性,不可知……”翟卡希尔的意志葱天区回应中单独剥离出来回应道,“……这一条,在某些程度上,我们的确利用过,但是我们却又可以说从未想过这个网络在经受到其他的扰动之后,例如可能会受到来自死潮的搅动……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但是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虚空之中,我们虽然在以我们的角度和道路探索,挖掘,利用真理,但这是一条我们自己所行走的道路,而虚空之中可以看做存在一切,任何层面,任何程度,任何理解,可以描述的,不能描述的,存在的,不存在的,无论在这个基础上其细节会出现多少次叠合,它们都始终位于虚空顶级阶梯之下——而我们目前所做的,也可以说是适合我们的恰当做法,实际上就是理性化的探索,归类虚空之中的映射规律和存在特征——任何存在都是可解的,在将它们外表所包裹的无数层迷雾逐层解开之后,我们总能找到其中的可以利用的规律并利用我们的力量最终匹配出控制方法——这是理性与可知论的道路。”
“但是,虚空之中无数概念,无数描述都是并行的,我们不能排除,也没资格排除非理性和不可知论的存在——我们没理由排除,是否可能有过某些文明,智慧甚至存在体,他们会走这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们可以盲目而全面的将一切兼并到他们自身的体系之内,而依靠某些感知或者认识,他们以此为过程不断的认识一切,感知虚空中各类世界屏障笼罩之下无限可能的宇宙之中所能发生的一切可能,并将它们全部整合到自己的体系之中——而在以后,它们可以将这些事情看做所能所知并将其与其他的情况相匹配,甚至这也只是我们现在这些信息封装生命,这种“实体”眼光直下的看待所需要面对的可能。”
“我们还没有见识过泛概念一级的场生命,而虚空之中具有无限层面的可能,真理级别的的这类存在也是完全有可能出现的——考虑到Σ自身所拥有的水平,还有他们所拥有的攻击能力——末日-创世武器本身生效的机理之中就透露着大量的不可知不可解,这恐怕完全可以说明,Σ文明在不可知论的层面上有相当程度的研究。”
“一旦这威力巨大的死潮天灾在摧毁它们的理智体系之后……它们残存的底层反射和混沌的灵智碎片反而恰好全面的激活了这一部分,使得它们按照那样的整体行为方式做出改变的话……那对我们而言恐怕会相当严重。”
“……这可真是前所未闻的想法,陛下。”维多维尔甚至感觉到,整个天区之中似乎已经出现了某些整合到相当程度的理解与再思考,这瞬间散乱的思潮使得网络在维多维尔的感知都变得有些“眼花缭乱。”
“我们一路走来,我们不可能想到一切,更不可能做到一切,在意到一切,我们只能尽力去填补我们的知识盲区,拓宽我们的认知边界——而在我们获取这些理解和知识之后,我们还要有适合的逻辑工具来将它们理解归类并最终为我们所用——而这个工作,在旧有的联邦世界观已经出现了重大错误而几乎被全部抛弃之后直到现在都一直在做,从未间断。”
“我们不能指望我们所生存的环境之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能被我们所理解,都能被我们所利用——否则,我们现在甚至恐怕都不一定还能站在这里——虚空烈阳和末日方舟几乎是以当头一棒的方式给予了我们在一定程度以内继续生存下去的最后机会,但是我们所要面对环境,我们自身所要走下去的路也因此变得艰难、危险、曲折而迷离……我们无可选择,只能尽可能去猜测并做好一切准备,来面对我们可能面对的一切在以往看来最不可能的事件……”
“以己度人,无限可悲……”
感受着来自整个网络几乎所有意识的回应,还有伴随着紧张和好奇的疑询,心底不禁感觉到一丝温暖——曾经那巨大的联邦议会使用权重表决系统。在那个时候,整个星明文明的绝大部分基础存在对于其上一阶层来说,他们的整体情况实际上并不能清晰地反馈到上级,而在这座巨大的权限金字塔之中,每一层对于其上一层也都呈现出黑箱状态。
资源的极大丰富,生产力量的极大发展还有Σ暗星要塞无数年来程度不知的控制使得旧星明联邦一切的问题在可能出现之间便被调和。在人们自己的认识之中是理性的、高效的,而一旦撤掉所有的精神、逻辑和行为暗示压制之后,无数在那个庞杂而守旧的体系之中的问题才逐渐暴露出来,而这其中的问题,险些导致了星明流亡舰队的彻底灭亡,而且在最直接这一事件影响之后,与之有关的后续影响也从未停止。
甚至直到现在,在无数重战争的重压之下,帝国也仍然还在寻找正确的思路和走向,在无数次技术和生存环境的高程度跃进之后,与之有关的世界观也仍然在努力匹配之中——换言之,即使到了现在,包括维多维尔在内,所有人对自己,对帝国,对文明所做的事情,其判断也只局限于“现在是否合适”,而不是衡量其“对错”——包括整个帝国在内的认知与价值观仍在塑造之中。
而这一丝温暖,便来自那整个网络之中波动的思潮。
现在的星明帝国,规模不仅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开始存在的星环联邦,也已经彻彻底底的碾压了在末日方舟和虚空烈阳在不明原因强横介入之前的那个时代的“旧帝国”曾经拥有过的最高级别的体量。
在这个情况之下,使用曾经面对面式的,或者链表交互式的人员沟通方式几乎已经成为不可能——面对可能超过三十位数横亘十几万个世界的帝国个体,要想一个一个去处理,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耽误的效率是文明绝对承受不起的,在这个情况之下,使用与曾经类似的“黑箱”技术不可避免,但是现在,摆在任何具有控制权限的个体面前的不再是冷冰冰的数据,而是来自于自己,和自己所在的文明超个体之中的,具有真情实感的真正意念波动。
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脱了设备,直接以文明自身存在性这一泛概念级别的,联结紧密度超过任何曾经的数据网络的混沌信息网络覆盖之下,整个文明正在日渐紧密的连为一体——在除了最基础的,概念层面上无限宽泛的底层协议约束和精密的各类安全信道协议管控范围之外,这张大网几乎可以允许任意层面任意格式的信息进行超大规模的调度与转换。
而这样的混沌,在实际上也相当程度的拓展了相当层次的存在领域,而曾经那无数被认为是不可能的存在形式,现在也完全有可能堂而皇之的在不知道哪一刻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哪怕现实永远都跟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做好自己所能预料到的一切可能的准备,永远怀着敬畏的态度去面对一切,也总比毫无作为要强。
……
战争不可避免。
在虚空那仿佛无数泡泡一般的世界之中,淡金色的秩序壁垒正与黑红色的光河猛烈撞击。重装堡垒星那厚重的金属装甲板被来自数颗信息湮灭导弹所造就的黑空间猛烈撕扯之后终于破碎,星球内部那坚固的地幔层之中调制广域奥术场的真理符文组在新月拆解射线的扫射之下不堪一击,晶能恒星在广域融合场之中扭曲变形,随后又会被来自帝国方向的强现实稳定场重新稳定并夺回……星启堡垒的白物质光束,圣裁枢纽舰那变幻莫测层次无穷的轮回禁咒系统,在存在性偏转信标之下穿梭于虚实之间的帝国舰队块在联网信息迭代阵列的掩护之下能够以数百亿倍的程度提升自己的资讯集度——这是到目前为止,帝国所知道的,Σ舰队无比强大的秘密之一。
在联网演算与迭代阵列的不断增强之下,简单的资讯映射就可以以相当简单的方式虚化并在到达演算上线之前膨胀需要指数塔才能衡量的倍数,即使它们是虚资讯,但这也不妨碍他们的出现可以在相当高的程度上提高整个本体“圈定”范围之内的资讯集度;尽管最终的加成过程是非线性的、增长速度递减的,也不妨碍他们最终可以成倍的提高帝国舰队的资讯控制能力和战斗力。
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在最终烧尽一切可以被烘烤的物料之前,它永远都不会结束。
帝国的边境再一次被那血一般的黑红色光影笼罩。
星启,圣裁,新月,暗星,日蚀……在每一片战场中,这些最明亮最耀眼的单位都在被双方不断的填充进来。
在重装堡垒世界之中的战斗,任何常规语言的描述都已经在任意程度上失去了意义——重装堡垒世界没有星系,只有由那数万亿颗根本无法靠常规手段察觉其深浅的晶能、奥术恒星和与之匹配的重装堡垒“行星”来充当数千亿光年里那可谓稀疏暗淡的星空。而在战场全面激活之后,这些恒星在实际上会与数千支满编的帝国舰队“移动的疆土”一起镇守作为世界基础的底层协议与映射管理两个世界分层,而难以管理,难以提高集度并彻底镇压,但却又是必须确实存在的第三、第四层级此时就会成为外地侵入世界的“登陆阵地”,而在每一个世界之中,战争的爆发也都建立在这样的对立面上。
如果这样的战斗发生于任何一个常规世界,那么那个常规世界要么会立刻解体崩溃,要么世界屏障会在无比激烈的战斗之中被力量与阵营截然不同的双方不断争夺、篡改、割裂和分化并最终裂解——而其中的原有宏观高确定性世界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面前不过就是一张脆弱的白纸而已。
数学层面的超维空间秩调整方程,建立在信息最基础的属性“存在”之上的操作、管理和生灭,在这个世界之下可能同时存在的无数权重不同的资讯投影和宇宙将会被全部展开。在流动的光影所组成的资讯化战场,战斗方之间的反复倾轧之中,在凡人看来亘古长存的星河,代表宇宙终末的世界回路,微观与宏观的连接,时间与空间……这一切都将失去意义,并在舰队无声但却不可阻挡的火力之下被化为齑粉,碾作尘埃。
在宇宙基准稳定锚和遍布于整个世界,贯通全部时间线、世界线和平行线的超凡能量星网笼罩之下,世界是稳定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它们仍然会在双方那规模足以堪比群星的舰队火力扫射之下粉身碎骨,并最终在滑向不不可控的深渊之中爆发一场威力绝伦的世界末日。
怎样规模的动作才会在这样的层面上被称之为“反复倾轧”?
很显然,在晶能层面的加强与保护之下,世界本身的自洽程度和固有的稳定弹性强度都会增加到一般的秩序世界根本无法比拟的层次——在其他世界之中,如果一个文明拥有了数学率设备,那么这些设备如果有能力将自己的对映射再调制范围辐射到整个世界,那么在它们刻意而为之的操作之下,或许数十次,上百次这样的大规模扰动就足以在一定层面上干扰整个世界屏障的稳定性和自洽程度。
而在帝国舰队和Σ腐化亡灵的无尽交锋之中,比那种可以调整世界映射规律强度、密度与激变能力振幅都要高耸千百万倍的世界级强现实稳定场,目标指向性奥术场和秩序修正广域融合场几十数百次的对抗之后,它们所产生的影响对于那些弥漫着高度可控的高频晶能辐射的帝国重装堡垒世界而言根本连擦伤都算不上——在那个基础之上,只要战斗停止,在不超过半个资讯演化年里,整个世界就能被宇宙基准稳定锚修复如初。
在这一层面的战场之上,对控制权柄与世界底层协议的争夺与控制,双方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完全可以持续数千年之久,而在这数千年之中,很有可能双方那根本互不兼容但却又在彼此的约束之下强行同时存在的,不同频率不同模式,甚至连运作方式都不同的范围场很有可能已经持续不断的交锋超过千亿次。
即使是对于高度可控的帝国世界而言,这样的做法所最终导致的结果也终究不在可控。
就目前而言,帝国还从未发现过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绝对自洽,绝对完美的世界,无论是自然生成的,还是帝国人工制造的。无论帝国把资讯奇点控制的多么细致多么完美,而在整个世界展开之后又怎样动用宇宙基准稳定锚去进行控制和调节,在整个世界角度的细致层面之上,世界始终都还存在着大大小小的冗余、缺失和扭曲之处,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无论它密度多大,硬度多高,强度多么可观,这也始终无法排除,它内部可能具有无数细微的裂缝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