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庵,梁芳翻墙进去忙活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又推门出来了,只他一人。
如果说体察上意是一门学问,那梁芳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知道朱见深不欲让旁人知晓,所以进去出来只他一人,连水月庵的庵主也没带出来朝面。
“陛下,都安排好了。”
“带路吧。”
“陛下您随老奴来。”
主仆二人一路悄然而行,尼姑们早都已经睡了,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来到了一处禅房之外。
屋里的灯还亮着,灯光微弱。朱见深抬手要推门,但想了想手放下了。又抬手要敲门,犹豫了一下也是作罢。
一个宫女,默默无闻的为自己生下了皇子,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但是别说应有的富贵荣华,甚至连一个体面的身份也没有,只隐于这尼姑庵中做了个尼姑。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对张敏的惩罚过于严苛,他固然当死,但留一个全尸并非什么过分的要求。
屋内的微弱的烛火将女子的倩影映在窗棂纸上,她应该是在看书,不对,看她一手不停地起落应该是在做针线活儿。
来的路上朱见深想过很多,其中多有肮脏不堪的诡计密谋,但真到了此刻他却忽然又犹豫了。或许不只是犹豫,而是将自己之前的谋算全盘推翻了。
万贞儿照顾自己一十八载,自己继位后对她千依百顺,全心全意的去敬她爱她,虽然最后的结局不得圆满,但好歹也算是有了数年的幸福美满。
吴萱与自己夫妻一场,虽然前后不过一月光景,但真要说起陪伴相处满打满算还不到十日。不到十日的相处,她恨了自己,又爱了自己,在冷宫中将自己的皇儿抚养长大,最后又死在了自己的怀里。自己是亏欠她的,却已经没有了弥补的机会。
朱见深时常也安慰自己,好歹吴萱也是自己唯一的皇后,尊崇而论她曾母仪天下,自己勉强也算是给过她一丝安慰。
可这纪氏呢?
她叫纪兰儿,若不是张敏说起自己决然是想不起她的名姓来的。
一次偶遇,自己要了她的身子,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她怀了孩子,九死一生的生下来,又无力抚养只能将他送往别处,从此隐姓埋名默默等死。
张敏生前曾与他说起过这纪氏生子的过程,只是简单一提,而且因为万贞儿的缘故还多有遮掩,但字里行间的凶险和她所承受的恐惧朱见深仍然还是感受到了些许。
儿子的生她看不见,儿子的死她也不得而知。就算有朝一日他君临天下,她或许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他一眼,见到他一面。
这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朕没有脸面见她这一面,就算自己厚着脸皮见了她,对她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说不得还会害了她的性命。”这其中的道理不可言喻,但朱见深实在是太明白了。
心中黯然一叹,微微的摇了摇头,朱见深转身要走,却又有些不甘心。
梁芳在一旁看出了朱见深的犹豫,但这男女情事实在非他所长,于是悄然的退到了远处,看着,等着。
最后的最后,朱见深手沾唾沫捅破窗棂纸往里边儿看了一会儿,随后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佩放在了门口,转身朝着梁芳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