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午门,三座城楼排成几字形,几字形的中央立着两排红衣校尉,两排校尉中间卧着几人,四肢皆被绳索拉住。太监俯身问向一人,“五月四日酋时,你上哪显魂去啦?”地上之人五十多岁的年纪,眼皮上有块黄斑,正是将张差引进皇城的王德祥。
王德祥闭目不答。忽听一句,“去认认,是哪个引你进的宫。”王德祥回头观瞧,只见一个身影出向身侧走来,将卧在地上的人挨个审视。望着那个身影,王德祥叹了一声道:“也是该着。”待那身影行至近前,王德祥抬头笑道:“小狗儿的,到底把我卖了!”张差心头一怔,抱拳道:“对不住,对不住您呐。”连忙从王德祥眼前闪开。王德祥不屑道:“猴儿奸。”
一旁有太监道:“还得叫本主来认,问了一骡车废话,尽是一面理。”张差缩到刘老公身后,刘老公道:“您可认准了呐!”张差小声道:“就是他。”刘老公闻言叹气,上前几步,蹲在王德祥身旁道:“老王,也闷头儿干了几十年,向日里蔫不唧,这回咋信着意儿干?唉!也留个退身步儿,当初你拿王森的钱,我就劝过你。”王德祥道:“说这些都晚了,怪不得旁人,只怪我一个劲地往下坡儿溜。老刘,你上去啦,我算是掉在里头啦。”
刘老公叹道:“唉!咱俩还是一块进宫的,一锅儿熬过。皇爷叫我拿你,我可真是拉不下脸,打发你走,我也不落忍儿,老王,你可难为我了。”王德祥长叹一声道:“有哥哥这几句话,就算没白在一锅儿熬过。唉!都是宫里的老陈人,奔奔巴巴不容易。将来,你叫那人给我立块碑。”刘老公疑道:“我叫谁给你立块碑?”王德祥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啦,我的话你记住喽,你年纪也不小啦,将这话交待给你徒弟。”
刘老公闻言色变,王德祥还待再说,刘老公忽地喝道:“行杖!”闻听吩咐,只听有人叫道:“搁杖!”两侧的校尉立时执杖上前,将一头包着铁的圆棍搁到王德祥背上。“杖毙”,刘老公吩咐了一句,便向暮色隐去。
身后传来沉重的锤击,还有惨叫。受杖者不止王德祥一人,只听有人呼道:“冤,冤!劳驾叫我那徒弟,棺材里多放纸笔,我誓讼于地下!”
刘老公走了几步,发现张差没跟上来,回头叫道:“怎么,吓麻了腿?下晚儿了,要锁宫门了。”张差连忙跑上来,问道:“老公,朝廷咋发落我?别叫我只赚个眼前儿欢。”刘老公只道:“你如今是扬名打鼓啦!”二人又走了一会,已有内官挑灯在前引路,刘老公道:“这么个案子,乌拉巴涂快结了,省得斗得乌眼鸡似的。听说张部堂要杀你灭口?”
张差闻言一惊,装晕道:“哪个张部堂?”刘老公道:“就是稀拉儿有几颗白麻子的那老头。”张差想了想道:“他和姓傅的主事在门外议了几句,我也没听真,只知道他怕我乱咬扯,想在牢里打发我。”刘老公道:“挨不上,他是东边的人?”张差道:“哪个东边?”刘老公骂道:“你娘的,装什么大瓣蒜,不是你说要和东边一起干事?”张差道:“那我就不知道他怕我咬扯谁了。”
二人又走了良久,蛙声传来,前方已是中南海当中的南海。此时,二人左侧是金水河,右侧是御用监的围墙。只听刘老公自语道:“不是东边的人,也不是中间的人,莫非是——”正说到这,只见有人迎上前,刘老公短,刘老公长地奉承。刘老公道:“送个人儿,我也不进去啦。走了一程子,也没坐处,只打了几个腰站儿,搬个杌凳儿来,洒家歇歇还要回宫。”立时有人往御用监跑去。“都避远,离洒家二十丈外。”刘老公喝道。
不多时,漆黑的夜中,四周只剩二人,张差道:“与老公说个事儿。小的献的那弓,看上一眼便可仿制,朝廷有此弓,不出数月鞑子也会有此弓,因此需万分机密,待鞑子窥见此弓时,大明已密制数万张,或可于一二役中得济,久了便是敌有我有。”刘老公道:“这倒是正经话儿。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快现真章,还能掖咕哪去呀,洒家的话你明白?”张差连声道:“明白,小的明白。”刘老公问道:“往后,你是咋盘算的?”张差道:“家里的地都叫我卖了,也回不去了。小的还没成家,要是还能出来,哪有招养老女婿的,老公您帮我扫听着,再在这京里做点小咕捣由儿,老公您多看顾。”刘老公笑道:“你只要别一个劲地作死,许兴还能混成车马人儿。”张差谄笑道:“借您吉言呐。”
竹木厂,工棚里,昏黄的灯笼下几个木匠正在劳作,竹木厂大使正立在一张锼弓子旁看解板,小厮在一旁禀道:“奶奶传话说,姑娘大了,知道要样儿了,要大人回家走南大桥,在绸布店捎带着——”话还没说完,大使不耐烦道:“宫里交派活儿下来,我这会离不开眼儿!”将小厮打发出去后,一旁有人道:“大人,一晃儿,你那姑娘都十四啦。”大使却一言不发,看着锼弓子解板。锼弓子外形象弓,弓弦是钢丝,钢丝上有细齿。因为钢丝很细,走锯时便于急转弯,若是锯条则转不过来。
轻微的呲呲声中,锼弓子锯了一块叉状下来。在锼弓子解板的同时,一旁还固定着个物什,这物什既是环状也是带状,仿如腰带,这是下了弦的角弓。角弓比木弓贵重,角弓的截面呈条状,木弓的截面呈圆状,角弓下弦后会反向弯曲,属于反曲弓,若是木弓,下弦后弓身会恢复一字形,这便是角弓与木弓的区别。叮叮声中,有人给那环状的一头钉上了个树叉的状的物什,两叉之间自然是准备镶滑轮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