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胖子打着伞去了,留下身后一片诟骂:老驴日的,腚眼子朝天,有眼无珠,他算什么东西,成天就会喝蛋。喝蛋八成就是吹箫,引申为拍马屁。会喝,会喝蛋,会喝二蛋,就是会拍。望着那胖子的身影,谢人美收了收腹,由鼻孔喷出两道浓重。
片刻后,雨小了些,军汉们踏着泥泞朝一片营帐行去。
一个军汉坐在帐篷门口,面对着水洼与清新,做着女人的活计,正拎着线坠子捻线。人声从他身后传出,“中都城三天两头抓夫子,不给钱白使人,还成世界”,“嗨!就是抢钱,比抢钱雅相些。朝廷不也是不给钱白使人。”中都城就是他们的老家,中都凤阳。
水渍滴滴,从营帐的窗上滴下。窗外停着一辆大车,有人正给车轴上油,一股香油味。张差坐在小凳上,手执毛笔,构思着书信。这它娘开头怎么称呼,颇让他犯难。不由忆起看过的《文史资料选辑》,民国书信半文半白,好以某某钧鉴,某某勋鉴开头。最后,他歪歪扭扭出一封书信:
吴总镇大人勋鉴:大人,小的让钱短住了,乌眼儿青。偏巧此间的千总大人要做寿,每兵敛银一钱,小的正是没理会时节,熬心,淘神,够瞧的。手里一个低钱没有,一路吃饭也使了几位兄弟的钱。前日宣读圣旨,小的偷听了一耳朵,说是叫大人给小的缠盘,小的临来却忘了问大人要。小的意尽于此。此致,敬礼,万历四十三年七月于天寿山。
“张爷,这盘缠要来要不来,我可不保准儿”,“要来你几个分,我又不要”,“看爷说的,昧了爷的钱可是抗旨”,“你小些声气!”营帐外,几个军汉牵着马与张差话别,又闲话了几句,相互抱了抱拳,几个军汉上马而去。张差回到帐中,叹了口气,只见帐中几个军汉一手端碗,一手拿着大号巧克力,张差略略端祥,哪里是什么巧克力,而是高梁窝头。他盘腿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口,又嚼了嚼,“糠萝卜!”他道。那黄脸汉子来福冲张差道:“青汤拉水。”
身旁一人边吃边巴嗒嘴儿,张差厌恶地起身出了营帐,又信步踱进了隔壁。只见帐中摆着一台旋床子,一旁堆着旋好的笔杆,鼓槌,刀把,铲子把。一地刨花中,百户谢人美将墨斗搁下,走到铜盆前净了净手,坐在了矮凳上,又招呼张差落坐。张差望着那些笔杆,鼓槌,擀面杖,诧异道:“这些是陵上使的?”谢人美道:“不做点营生,指望要饭回家。”这是些卫所旗军,旗军每年要进京操练,接受考校,这叫上班,上班的旗军便叫班军。这些壮劳力进京后便沦为劳工,上班制度早已沦为劳役剥削。
这时,谢人美叹道:“光知道干活,一年说的话都是有数的。”说的正是那个服毒自尽,又被张差顶了首的周鼎。喜欢梃明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梃明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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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