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王士昌喝道。只听张差道:“小的说这个,对小的有甚好?小的只想大人日后做个见证。”
“住口,住口!”王士昌连声喝道。
烂泥地里立着数百个班军,挎刀,拄枪,或扛着火铳,还有的空着手,却背着柳琴,就是土琵琶,乃是整块木头雕成,想必是凤阳的讨饭物件。一个身着从六品武职补服的镇抚上前禀道:“查得原额兵共四百一十七名,逃亡十六名。”身着七品补服的杨涟道:“《逃军册》呢?”那镇抚犹豫了一下道:“在卫里。”杨涟怒道:“谎话!我只问上班时节逃亡了几名,不成上班时节开列的《逃军册》又送回卫里!”见那镇抚垂头不语,杨涟喝道:“可曾开列《逃军册》!”长淮卫指挥使高尚忠连忙圆场道:“大人息怒!大人稍候一时,即刻便将《逃军册》奉上。”又叫道:“快拿手夫子来,让大人擦擦汗。”杨涟道:“班军逃往何处?”那镇抚道:“也有往京羊庄当伙计的,也有往京师捏泥人,赚几个工夫钱的。”杨涟喝道:“即刻开列体貌年岁,送五城兵马司,勾捕回卫!查明初犯二犯三犯,二犯,发极边卫,三犯,斩!以正人心而彰国宪!”见杨涟如此刚猛,一众庄稼汉鸦雀无声,再也不敢鼓噪杠家了。杠家就是回家,据庄士的高中英语老师调侃,凤阳土话杠家的这个杠,是go的过去分词。
片刻后,杨涟与高尚忠由队列经过,逐一验看,高尚忠冲一个侏儒道:“你不成,跟小人仙似的。”杨涟皱眉道:“怎么这么些徒手兵?”高尚忠将将接手,这却不干他的事,只道:“帝乡颇多习武之人,拳头子也还硬梆。”杨涟道:“高大人要穷得清,富得明。此行非比寻常,你道百里之外,内阁如何票拟提解区区一个许某人?高大人,勿谓言之不预也。”高尚忠闻言一惊,连忙抱拳道:“多承杨大人提点,标下牢记。”
二人顺着队列又走了几步,杨涟怪道:“高大人是走漕的,如何叫高大人来领兵?”高尚忠叹道:“粮船跳板三丈三,上船容易回头难。合干上司都问我要钱,路上将钱用尽,却是没钱使了,中军都督府堂上不喜咱,就给标下推了这么个歪缺。屡辞不获,已列弹章,杨大人可否为标下上疏直言,伏唯圣慈万分垂察?此番若失了机,标下性命是小,不免误了国事,误了一干兄弟。”杨涟摇头道:“高大人之事,邸报业已抄传。高大人,边烽此来,圣虑精祥,前旨甚明,大人还需实心任事。”高尚忠闻言失望,诉苦道:“年年走漕,误了庄稼不说,还年年亏空,漂没子粒也怪不得人,可走一回漕,东道钱,偏手钱,行扬钱,计筹钱,换单钱,挑脚钱,剥船钱,斛奉钱,都要剥咱的皮。好不易到了通州,中军都督府又给标下推了这么个歪缺!只怕不死于战阵,即死于国法。”
杨涟闻言叹道:“中都八卫,长淮卫最苦。”高尚忠道:“还有啥长淮卫。卫里两万亩地,一年打的粮只够养千把口子,还有几亩没抛荒?都到江南要饭去了。”北京之所以为北京,就是因为班军往北方输人,漕军往北方输米,否则拿什么养活北京城里的百万非农人口。
夕阳中,军伍踏着泥泞南行,王士昌,杨涟,傅梅,以及数十骑官兵在马上跟随。王士昌道:“学生五十五了,家兄长我十岁,是学生二兄,学生行三。”傅梅赞道:“父子四进士,可谓一门鼎盛。令兄卓有才干,堪寄民社,学生早有耳闻。”说的正是王士昌的二哥,山西布政使王士奇。王士昌叹道:“唉!明年便是京察,我以冷曹累兄,不要再闹成个禀性本贪,年当衰暮。”
蝈蝈声中,张差空手行走在泥泞中,心道,自已在书信中只提到许千户做寿敛财一事,这三位大人怎么知道许三上吊死了?又如何知道许千户多赃狼藉,卖闲空伍?
而马上的王士昌心中却想着胼胁,圣人之像,珰祸,胡马渡江,他心道,竟连南北朝也不可得?他心中莫名浮现八个字:改唐为周,平汉而莽。念及此,他不由一个激灵,自责道:“瞎卵,瞎卵。”喜欢梃明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梃明泽雨轩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
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