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一步约为一米,三百步外,骑阵轰鸣而来。明军阵前,燕尾盾已上前立于第一线,盾后是铳手与弓手,铳手与弓手后是拒马枪阵。张差执着三眼铳立于燕尾盾后,头顶是如林的拒马枪,他不由想起半月前在滹沱河边,他也是这般立在燕尾盾后,不过那回执的是鲁密铳。他看着手中的三眼铳,骂一声这它妈怎么用。三眼铳射程近,重量大,不易操纵。需用腋窝夹住铳杆,另一只手点火,关键他连火绳也没有。他直想将三眼铳扔了,再取下后背的弩机,却畏于阵前抛却兵器种种,只得执着这支糖葫芦靶子面对汹汹骑潮。
步卒阵列后是骑阵。吴崇礼正于骑阵中嚼着茶叶,看着铁骑汹涌而来,他并不惊慌,很快,这些蒙古勇士便会倒在弓箭,火铳,拒马枪下。他吐掉茶叶,对身旁二将道:“二位大人,绕到阵后砍他娘的!”此二将,一个是山西镇东路参将,另一个则是吴襄。那参将闻言,抱拳道:“全凭大人主张。”吴襄却道:“王大人一纸纠参,此战但有微功,标下若能减死戍边便是天恩高厚!”吴崇礼只是叫道:“快去!”吴襄猛地抽出倭刀,回头喝道:“随我绕阵!”
“架驼弗朗机,放!”步卒阵列中一声大叫,铳声四起,燕尾盾后,长长的抬枪腾起黑烟。架驼弗郎机是土叫法,也有叫斑鸠铳的。打放甫毕,“鲁密铳,放!”又是一声大叫,铳响又起。鲁密铳也是抬枪,与架驼弗郎机的区别是,鲁密铳没有子铳,打放频率远不及架驼弗郎机。这是两种重型铳,能及远,因此打前打放。几息后,骑潮已至二百余步外,“开元弓!”一声大叫,嗖嗖声随之而起。弓手以高可及胸的长箭抛射,长长的羽箭扑入敌潮,一片人马滚翻。一名弓手将弓拉满,一箭飞出,那箭呈仰角腾空,待俯冲下来,在二百步外,一骑猛地抛却骑弓,捂住面孔翻滚下马,消失在滔滔蹄潮中。
骑潮更近了,“鸟铳,木弓!”有人喝道。射程较近鸟铳与木弓纷纷打放,忽见一片箭杆腾空而来,当地一声,一箭落在了行军锅上,嗷地一声,举着圆盾的汉子腹部多了根箭杆,一声叫唤,铳手胸前长了一根箭杆。闷哼一声,中箭的弓手低头看去,脚掌已被钉在地上,却尤自挥弓磕飞了两支箭杆。张差只觉头盔被敲了一下,已是弹出一记抛射。
双方互以飞蝗般的抛射攻击,明军的骑阵也一片仰弓射天的姿式,迎面而来的骑潮中,战马不时跪倒,将骑手重重摔出,许多人马带伤,却尤自前冲。蒙古骑弓尽是些小梢弓,无法与步弓相比,又是抛箭,很难扎穿棉甲。只是明军的步卒多未披甲,竟被射翻一片。
滚雷声中,一线烟尘潮水般涌来。一排长长的铍子箭再次落下,明军一将忽地挺腰,然后直着身子栽于马下。两军已是眉目可见,箭雨夹杂着铳弹袭向敌骑,蒙军一骑脑袋猛地一震,变形的铅丸已镶在头盔上,却是铁丸外部包铅,这一下若是挨的尖头铁弹,他已然了帐。
骑潮上来了,众人耳中一片狂乱,一片嘶鸣,天上是飞来飞去的箭雨,地上是马尸层叠于阵前,阵中是一地的倒卧。
数骑突入阵中,随着咔地一声,拒马枪刺进马身的同时也被带断。巨痛之下,马儿一个跳跃,蒙古汉子立即被掀翻。又有数十骑突入凌乱的军阵,这些蒙古汉子只觉到处都是递向自已的刀枪,应接不暇,一片金属磕碰声。
更多的敌骑冲入阵列,一骑挥刀将拒马枪斩断,斜着突入,几息间,他胯下坐骑已中了三刀一枪,他却一刀斩向张差,张差怒骂一声你娘的,挥起沉重的三眼铳磕向马刀,只见当地一声,马刀飞向空中,同时,一杆长长的拒马枪扎进那蒙古汉子胸膛。马上马下厮杀着,敌骑驱赶着燕尾盾,驱赶着弓手与铳手,众人纷纷退入枪阵,而对刺猬一样的拒马枪,蒙古马只得打着圈儿徘徊。而在每一息间,都有蒙古勇士倒在箭下。
正在这时,一阵低沉传来,声似喇嘛庙里那杆长长的大喇叭,却是后方蒙古大阵中几十只牛角号吹响了。闻听号声,敌骑一片嚷叫,仿佛头领在号令手下,过不多时,阵前的敌骑散向两翼,枪阵前为之一空,只留下一地尸身。
明军骑阵中又腾起一轮抛箭,却坠在白地上,钉在死马上,敌骑已散。吴崇礼疑惑着蒙军的举动,敌军这是要攻击大阵侧翼么?可这是方阵,侧翼是同样多的盾牌,弓弩,以及拒马枪。吴崇礼正思虑间,不防蒙军回身一箭,头顶的旗帜忽地飘下,蒙在他脸上。吴崇礼一把扯开旗帜,来不及想军旗坠地的祥与不祥,只是叫道,不好!
阵前的敌骑化为两股,千余骑北去了,数百骑南去了,北去的千余骑奔出里许又折向西,只见前方数百个宁远骑兵的背影。吴襄领着数十骑顶盔贯甲的家丁冲在了最前,正在绕袭敌后,已与拦路之敌接战。长长的箭羽刺穿了吴襄的鱼鳞甲,好在鱼鳞甲下还有一层山纹甲。他挥舞着眉刀,砍下了一骑的左臂。身后,潮水般的部属涌上,将敌骑压得步步后退。吴襄驻马抽弓,手起一箭,将一骑掀于马下,随即又是一箭,一骑左胁中箭,应弦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