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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78雁门关(1 / 2)

坡上倒卧着粗大的树干,它们卧在这里阴干,待减了重量运下山,却从嘉靖时代一直倒卧到如今,已然朽了。“造孽呀,一棵树活到百十年,一抱粗,杀了做寿材,沤在地里没了。黄河有盐碱之害,淮河三年一大水,只因这山陕地方,满坡的树被刨了,山坡涵不住水”张差蹲在树旁,看着纹理自语道。那纹理翩翩欲飞,竟传说中的鸟柏。

朱荣祖坐在树桩上道:“如今四处都在杀人,你却管杀树,怪不叽。”张差道:“杀人我不管,往后一棵大树一条命,谁砍树我就砍他的脑袋!啥叫宜居?四个字:树多人少。啥叫不宜居,也是四个字:树少人多。”朱荣祖啃着窝头道:“不杀树,拿啥做老材?”张差道:“要移风易俗,我看和尚就蛮好,坐缸入化,先坐缸过渡一下,以后坐盒。”“啥?”

张差叹道:“人呐,用槐木做棺材嫌孬,要用松木,有了松木想柏木,有了柏木想楠木,永不知足。”朱荣祖道:“咋,你都管?”张差狞笑道:“打仗好,饥荒也好,世人都死光了才叫一个清平世界。”盛显祖奇怪地看向张差道:“中了啥邪崇?昨日不叫我割纪,今日又说世人都死光了才好。”

“一个亲人也寻不见哇,买卖也折腾倒了,剩下这把老骨头瞎熬个甚,蚕老不中留,一索子吊死,也没个老材盛殓,想想不甘心”“唉,心旺虎虎儿想把光景过好,这世道活不住人。”林间坐着几十个难民,还有妇人在教儿歌:“老公鸡,叨磨盘,公婆打俺真可怜。”话语纷纷。林中卷着一张席子,一缕头发露在席外,一旁是哀哀痛哭。烟汽升腾中吊着一口小锅,一个老太婆捧着碗,靠着树桩,用舌头扫着没牙的牙床,腮帮子上时尔被顶出一个鼓包,一旁的妇人却呆呆地端祥着手中的长命锁。看着这人间百态,只听张差背上的竹筒与弩身轻响了一下,他起身道,走!朱荣祖随之而起。

“袁大人是怎生一个人?”“平日尽讲些堪舆话,说些星命学”二人言说着,朝远方一座城池行去。

路旁几座青石为基的烟墩,箭窗与垛口中空无一人。午前的烈日下,干裂的塘底有如鱼鳞,池塘边杨树裸露着树干,树下是一只盛着树皮的篮子,一旁躺着个小脚妇人,大张着嘴仰首向天,牙上咛满苍蝇。前方,长城在两山间兜出一座城,又蜿蜒东去,没入山的海洋。雁门关渐行渐近,只见关城外,座座山头仿若异族的营帐,密集,高耸,俯瞰着一线如带。朱荣祖眺望梯田叹道:“庄稼都稀毛秃样,一点也不威势。”

官道上不见车旅,只有几间门窗紧闭的路头小店,二人行经一座庙宇,门额下是靖边祠三个字,却是大门洞开,院中凌乱。张差由门口扫了一眼,一尊武将正端坐其中,乃是李牧。战国末年,只有赵国还能勉强牵制秦国,与秦国交战胜少负多。战国末年赵三次击败秦,延缓了统一进程,这三次大战的赵国主将分别是廉颇,赵奢,李牧。战国七雄中,只有韩没人用为国号,韩太弱了,而赵直到亡国前还力挫强秦,于是,后世以赵为国号的便不止一家。

雁门关近在眼前,城头可见一面大鼓,门额上是地利二字,门额上方的城门楼子上,则是雁门楼三字。风铃伴着小唱:“日头出来不高高,你是谁家的女条条,一把拉住个圪崂崂,尔依呀,你脱裤子俄掏票。”几个头戴帽儿盔的兵卒立在大鼓旁俯视二人,张差仰首抱拳道:“几位军爷,少敬!”城头喝道,什么人!张差笑道:“八月十五啦,小的专意来与几位大人拜节。”城头疑道,甚嗯?

雁门楼里的塑像拄着一杆铁枪,乃是杨六郎,四周窗扇大开,众将正坐在塑像下议事。田时震道:“鞑子闹哩天红,折了许多人马,如何向朝廷交待。”一将道,夜袭!吴襄坐在一旁,执着拐杖道:“又是夜袭。唉,丢了许多大炮,要是这些合用的家伙还在,就学岳爷爷,半夜推到营前轰它娘的!”那将冷笑道:“吴大人来了这些时日,俄算闹清大人的底底帮帮了,便是使大炮轰,也是炮子见了鞑子,人却不见鞑子,大人只是怕见鞑子罢了。宁远精兵来了,俄本以为是锥尖子遇着枣骨子,足以办贼,不想大军处处避战。”吴襄闻言怒道:“曹大人,你别要猪猫狗不是,两文钱一斤醋,又贱又酸。”他愤激道:“我等离家千里,黑汗白流,流血送命,为的是啥?他娘的棒槌,断送了六百个兄弟的性命,竟是有罪无功!”

田时震闻言一叹,冲那将斥道:“毛焦火躁,显三露四!还需与吴大人留些体面。”吴襄闻言,已是红了眼圈,他自语道:“使死使活,连明彻夜。”座中有人劝道:“正经议事,都莫要闲打牙。”

正在这时,隐隐的人声传来:“几位,就这般薄了面皮不肯通融?”“快滚!长说烂道哩没完,如今是战时,开城门?”“我何曾要开城门,劳烦军爷寻个竹筐吊我二人上去。”“哪里的逃军,快滚!实在不养人哩,不想和你挨接。”雁门楼里,田时震沉下脸道:“何人在城下聒噪?”闻言,他身后一将立时朝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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