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庄堡寨墙上,一个回子看着张差步向鞑子军阵,祈福道:“多题题,俺赛俩目而来一困。”就是朋友,真主保佑。又有人吟道:“千人万马俄不想,哥哥你直常挂在俄心上。”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蒙古军阵渐行渐近,已看清那些蒙古汉子的高帽,尖顶上缀着红缨,这就是明国口中的红缨鞑子,来自遥远的辽东,明国叫插部,后世依满州的叫法称察哈尔,意思就是御林军,为大汗直属部落。渐渐地,已隐隐见到蒙古人帽上镶着的银佛。
的的声中,一骑光头迎来,叫道:“拔牙日愣五喝涂鸦。”驰至近前绕着张差转了个弯,只见光头的后脑还留了一小撮,张差见之不由想起童年时的农村,有的小孩就是在后脑留了一指长的小辫,“可能是蒙元遗风”他心道。那骑伸手示意,张差跃上马背,驰向军阵。
骑阵弯刀似雪,骑士跨下的蒙古马却矮小,骑的象是驴。蒙古马是矮马,跑不快,然而有一弊则有一利,蒙古马耐力好。张差观察着蒙古兵与蒙古马,蒙古马背高仅及腹,而若是阿拉伯马,则马背高可及胸,体形明显要大,这就是蒙古马与西亚马的区别。张差看着这些矮马,心道,蒙古马虽然耐力好,却跑不快,且负重有限,不知能否给马披上铠甲,打造一支重骑兵。
骑阵前立着几排步卒,手上的步弓有一人高,乃是桑木弓,材质还不及朱荣祖的陈州弓,陈州弓是柘木弓,桑木弓与柘木弓都是木弓,不及角弓,蒙古人制不好角弓,只得用木弓,木弓力弱,所以要制成长弓。那些步卒手中除了桑木弓还有钩镰枪,此枪可破拐子马,也可登城。
穿过军阵,那骑驼着张差到了一面镶着铜顶,飘着五色缨的大纛前,纛下一骑身着柳叶甲,灰白胡须,皮肤松驰,他看着张差下马,问道:“哈恩嗷其科,毕?”通译问道:“宰桑大人问你要去哪?”张差扬脸道:“我来见大汗。”通译冲那骑说了句蒙语,那骑问道:“七,亚木你木,你太背。”通译道:“你叫啥?”张差亢声道:“我叫张差!”闻听张差二字,那骑略略诧异,随即笑道:“谭太,他你乐妻生的,一和,八依日太,白音。”通译道:“宰桑大人说,来了就好。”那骑又道:“拔牙一度。”通译道:“宰桑大人问你吃了嘛?”张差闻言一笑,心道不会连这句问候都源于蒙古吧。他老实回道,吃了。宰桑大人回头用蒙语吩咐了几句,通译对张差道:“既是来了,先去见你那个拜识,再见大汗。”张差闻言冲桑宰大人拱了拱手。
他却不知,宰桑就是宰相。蒙古贵人之中,成吉思汗家族的人叫台吉,源于汉语的太子,成吉思汗家族以外的贵人则叫宰桑,源于汉语的宰相。宰桑是对贵人的尊称,就象你走街上,一旁店里问你,老板,按不按摩?实际你并不是老板,老板成了尊称。要是在草原上,人家就会问你,宰桑,按不按摩?实际你也并不是宰相,宰相成了尊称。当然,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尊称为宰桑的,得是贵人才行。而眼前这位宰桑却并非尊称,他的确是北元王朝的宰相,辅佐林丹汗的。
盖不起瓦房盖草房,草房也不是好盖的,村中一片倾颓的土墙下露出石头地基,原来草房也需以石头为基,只是这些石头埋于地下不为人知。几骑驰过这片倾颓,没入林间,在青苔上留下一行蹄印,向前方村落驰去。
臭味中,张差背着弩子匆匆步入庭院,只见院中拴着几峰骆驼,一个汉子正往骆驼身上涂抹柏籽油,这是为了防蝇。臭味便源于这些柏籽油。一旁纸窗中传出哼哼呀呀的呻吟,张差闻听叫了一声二哥!紧走几步进入屋中。
几个军汉守在门外,忽听屋里吼道:“你咋来哩?滚!永万辈子不想见你,憨憨浑浑,专心气俄!”随即是静寂,只闻张差的抽泣,过了一会,张差道:“就是不为二哥我也要来,堡子守不住了,我不能叫旁人为我送命。”屋中,张差胸前斜挎着一条皮革立在炕前,躺在床上的胡二看了看那皮革缓声道:“这弩子你还没尔下。”张差道,啥?胡二道:“还没落下。”张差道:“来得急,忘解下了。”
胡二轻叹一声道:“吃哩不?”闻言,泪眼朦胧的张差一笑,坐在了炕头,又叫了一声二哥!胡二淡淡道:“一点外伤,不长不圆地哭甚?”屋中光线昏暗,胡二躺在炕上,盖着一张血床单,头顶是只墙柜,就是镶在墙里的柜子,柜门上描绘着人间美好,反衬着此情此景。张差有心揭开床单来看,一来怕胡二吃痛,二来他不敢看。他只有无助地垂泪,他心道,原来许多学医的志向便是这样立下的。
张差揪心道:“要感染的,二哥,疼你就哼几句。”胡二却笑道:“宝日和,宝日和!你不是说俄兄弟他管保不来哩。”他冲门外用蒙语大叫,闻言,在院里伺弄驼骆的汉子往门里瞅了一眼。闻言,又一层泪水蒙上张差的眼帘,顺着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