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超石叹了口气:“是的,这就是我们建义成功以后,在各地无法真正控制局势的原因,忠于朝廷的官军,尤其是北府军兄弟太少,一个大州也不过万余,甚至是几千人,还要驻在郡治之类的大城和各要塞与渡口,一时间难以形成压制各地地头蛇的优势。野战军的驻守只能起到平定各地乱党盗贼的作用,或者说是在有大股贼人入侵的时候起到保护郡治的作用,但是作不到日常弹压各县各乡,让皇命下达各村的能力。”张裕正色道:“所以说大晋的基层,地方,起码是在扬州以外的江州,广州,荆南这些地方,还是掌握在各地豪强的手中,他们站在朝廷一边,那政令就能下达,他们要是阳奉阴违甚至是公然抵触,那这些政令就无法通行。我在晋安郡的时候,还碰到过本地大族不服王化,于是暗中指使手下啸聚山林,攻击那些为朝廷服务的吏员,甚至想要串连各大家族,合攻郡城呢。”陶渊明的眉头一皱:“这么嚣张?这是在妖贼作乱以前的事?还是妖贼有意地派人过来搞乱子?”张裕叹了口气:“与妖贼无关,就是本地的两个大族,不满朝廷的法令,要为北伐大业加征一些税赋,于是煽动民变,还勾结收买了一批外地的盗贼,想要攻打一个县,杀害县令及其他的佐吏呢,后来还是多亏了其他的六七家大族站在了朝廷一边,发家丁相助,才平定了下去,这个事我上报了不到一个月后,还等朝廷后续的命令时,妖贼就打上门来了。”朱超石点了点头:“类似的事情,在江州也有过,我亲自带兵平定的这种地方豪强伪装强贼,杀害朝廷官员与百姓的,就有三四起之多。我平定这些变乱的最大感受,就是本地的人情,往往是反而站在这些乱党一方的,他们欺骗这些百姓,朝廷的各种号令就是要对他们盘剥,加害的,真的会有不少人信以为真,站在他们这边。却完全感觉不到,多年以来,剥削他们最狠的,就是这种本乡本族的地主豪强呢。”“但这种事情没办法,因为我们北府将士,都是外乡人,平时又不跟他们杂居混住,天生地就有隔阂,在他们看来,我们就是来征服,来统治甚至是来搜刮他们的外乡人,尽管我们也想做很多亲民之事,但受到那些本地豪强的阻拦甚至是刻意地误导,一直是很难办成,甚至是送给当地村民的一些牛羊,鸡犬之类的肉食,都会给他们说里面下了毒下了蛊,最后白白地扔掉也不敢吃。”陶渊明眉头一皱:“居然关系如此紧张,我这几年在吴地和荆州居多,在江州这里的时间少,还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呢,不然的话,我要写的诗作歌赋,可就更多了。”张裕笑道:“陶公现在已经是朝廷官员了,不是在野的名士和大诗人,你要做的,反而应该是想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难不成真的象你的诗作中说的那样,就不要官府,不要朝廷,不要君长,直接让处处是桃源,可以自治了吗?”陶渊明叹了口气:“那只是一个理想的情况,前提是天下大同,没有外敌也没有内乱,如此才可以让百姓在没有官府的情况下安居乐业,我虽然同情民间疾苦,但也并非不解世事之人,现在为官一任,自然就得解决这些问题。不过,按朱将军的说法,这种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于本地百姓和民众,并不信任北府军这些外来的将士,没把他们看成自己人,反而是看成要来奴役自己的敌人,把张长史这样的外来士族,也看成是要盘剥他们的贪官污吏,我这样说没错吧。”张裕尴尬地勾了勾嘴角:“听起来不好听,但效果嘛,差不多还真是这样。”朱超石沉声道:“这些事情的出现,不能只是责怪本地的百姓,因为以前的官府不作为,别说这些地方乡村,就是荆州这样的大州,也是常年无法统治,让桓氏当了六十年的土皇帝,而江州,湘南这些地方,也是在朝廷和荆州两边反复横跳,无论是桓楚,还是官府,都无法控制这里,只能靠本地的豪强地主代管,就算我们这几年消灭了桓楚之后,仍然面临同样的问题,张长史,归根到底,本地的豪强,没有把自己看成是大晋的子民,而本地的百姓,也是天高皇帝远,只知本地的地主老爷,不知有朝廷天子。”“要破解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这些本地的百姓,无论是自耕农,还是依附于豪强地主的庄客佃户们,能有为朝廷效力,立功得爵的机会,得了爵后,回乡置地,就有了产业,就能成为听命于朝廷的本地吏员,只有靠这些人,才能稳得住基层,收得上税赋,抽得了丁壮。”陶渊明的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要扶持这些回乡的庄客们,以为基层吏,来抗衡和制约本地大族?可是这些本地豪强不是傻瓜,会坐视这些昔日的奴仆们反客为主吗?”朱超石微微一笑:“那就是朝廷可以坐山观虎斗了,因为这些新吏无依无靠,想要摆脱豪强大族的控制,只有靠朝廷来撑腰,而他们熟悉本地的情况,并不会象从建康直接派来的官员那样掌握不了基层,而豪强大族如果真的对他们下手,也会激起本地其他的百姓的愤怒,这时候,民众就会站在朝廷,而不是大族这一边,朝廷也可以借机铲除这些违法乱纪的地方大族了。”张裕哈哈一笑:“高,实在是高啊,这招真的妙。不过…………”说到这里,张裕的眉头一皱:“要是豪强大族也想明白了这点,就不让手下的庄客佃户们从军出征了,或者说只支持官军一些钱粮军械,那又怎么办呢?”(本章完)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