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章九十二章世乱识忠良(中)以至于新进公办食堂为了庆祝重九日的临近,而从南方运来的几十车糖蟹和带水活蟹,所做成的各种拔蟹脍、蟹粉汤头、滚蟹羹、蒸蟹饼、炙蟹块等名目的特色菜肴,都变得不香了。虽然这场直抵周淮安面前的刺杀闹剧,暂时牵涉出来的而只有极少数的一小戳人;到时再政治层面上导致的震动和风波,却是比之前仅限于上管会的框架内,所折腾出来的破烂事情和涉案人员,还要更大得多。眼见得大都督府下的十三分司和诸曹、科、房,就要进入新一轮机构设置调整和升格,以对应地域越发广大的新朝局面;在这种人人都期盼着更进一步的情况下,在自己麾下闹出涉嫌刺杀阴谋丑闻,足以让人疯掉了。相比那些损公肥私的舞弊和不作为、乱作为的渎职之类个体案件,这种直接牵涉到政治层面上的潜在“阴谋集团”才真正要人命的;很可能株连影响的是关系人等的好几代前程或是一整个部门体系内的利益得失。要知道古往今来,来自至高上位者的信任这种东西,对于臣下而言都是相当稀缺而具有相应时效性的宝贵资源;更不用说平时想要积累起来是多么的艰难,而在失去之后的弥补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而在新朝体内系内的职份、地位和其他资源的竞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歇过。因此,如果在这个关键点上出了问题差了一步,那就意味着步步皆差而要长久落于人后,甚至就此很难在日后得以翻身了。但是比他们更加惶然和首当其冲的,则是太平军大都督府体系内那些与传统道门相关的干系人等。虽然这一次将游方道人殷七七和伪装成女徒的刺客一起,举荐送到大都督面前的事件,与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但是在一切可能壮大和扩散道门影响力,而可能与佛门存在感分庭抗礼的机会和途径当中;他们其实也并非没有在暗中变相的推动和出力过。然而就是这种过犹不及的无心之失,眼看就要招来了适得其反的结果。要知道这位大都督虽然号称还俗之人,但从一开始就对于世上一切教门不假辞色,而痛恨一切空谈修行却不事生产的作为,而制定了严刑厉法管制和打压之,素来更只用其长而限制传法;因此,在太平军治下不知道多少官私浮屠珈蓝,被改成了学堂和工厂、兵营,无数不合要求的僧徒和被强制还俗,成千上万依附寺院以为供养的佛图户、僧祗户,被重新编户齐民为良籍。相比之下,在传统上与李唐皇家捆绑过深,而显得有些不思进取甚至耽于安逸、堕落荒废的道门,更是在避居潜修的后知后觉中根本没法反应过来,就已然被裹卷进了这场时代大势当中。因此随着各处名城大邑当中的道馆观所,在《太平青领书新篇》和《太平两同书释义》的指导下,相继被殃及池鱼式的接受取缔和整治之后,也毫无疑问的冲击和动摇到了传统道门在世俗根基。于是,无论是被迫打开山门的南方上清派本山——茅山宗,还是以终南山为本山的楼观派;或又是蛰伏在龙虎山的南天师道正一派遗脉;乃至是符箓宗出身的洞渊派,都不得不接受和适应新时代大潮的洗礼。虽然,因为避世离浊的传统让大多数然道士生徒们,相对与红尘大兴的佛门所收到的冲击和影响要小得多;也只有一些依靠装神弄鬼的歪门邪道,敛财骗色乃至藏污纳垢、高张艳枳的观所,收到了查没和严惩。但是也让他们影响力和社会地位就此远远落后于,那些经历了佛门寺院大规模清退整顿之后,因为身段柔软和足够恭顺配合的态度,而继续得用的佛门中人。等到太平军据有两岭内外而席卷东南,划江而治的南朝格局既成;这些潜心丹箓符法的道门正宗,才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在如今的太平军大都督府中,作为各种名目的顾问僧、授学僧、教化僧已然大得其用。光是天下佛门的正流八宗,就有五宗已经公然投效在太平军的旗号下行事,而呈现出一番遍地开花的兴旺局面来。而这些奉命活跃在世俗红尘中僧众,就算刻意不做什么,也等同变相的挤压和侵占道门存在感和影响力。这就十分要命了,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有官方的背书和授意,而让人无法在公开手段上进行抵制和抗拒。相比之下,太平军中真正具有道门背景的,堪堪只有个潭州三友之一的顾问道士顾栖蝉而已。因此为了新朝的体系内奋起直追,而不至于被佛门各宗彻底甩在身后,而迎来一个彻底边缘化和道统衰微时代;除了李唐与牵扯太深的楼观道及其支系外;道门各家也没少绞尽脑汁和穷尽手段。而相对于已经在宣教、屯垦等部门当中,已然占据了天然先发优势的大小和尚们。通过历代帝王所喜闻乐见的房中术一途,获得一个内廷后宅当中发挥影响力的突破口,无疑是某种弯道超车式的捷径。虽然,如今这个乡野方士殷七七并非是什么名门大派的源流,而是属于民间散授神仙道一途,难免良莠不齐、鱼龙混杂的养练派、金丹派、占验派之流;甚至连都初修的箓生(男弟子)、南生(女弟子)都不算;但是这个凭空而降的黑锅,却免不了要道门整体承担被迁怒的结果。因此,在京师道门之中有识之士和有新人的积极活动之下,很快就推举出了几个关系人等,而找上太平军中背景倾向道门的宣教总监罗隐。然而,这些收了托请前往试探口风和说项的关系人等,却是相继在罗隐的居所登记处地方扑了个空;因为,这位总监大人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度前往外地采风巡事了。事实上,名为采风当中的罗隐,却是正身在一处秘密的监押场所里;满心沉痛的看着这位昔日的好友,也是一路走过那些岁月的同僚,如今被秘密监禁审讯的阶下囚。罗隐早年屡试不第而游历天下之际,结交了许多各具特色而意气相投或是引为知交的人物;其中一些人更是在他落魄潦倒之际,施迤援手的仗义慷慨之辈。因此他在太平军中得到赏识和重用之后之后,也不免想起这些昔日的志同道合之辈;而在条件许可和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与相应的机会。眼前这位就是屈指可数蒙他看重,而想要引荐为太平军所用的代表人物之一。那可是和他一起饮酒共醉,而怒骂朝廷不公,针砭国政得失和世间时弊;然后又抱头痛哭流涕的至交和知己;更是在他为地方官府中人所嫌恶和迫害之际,不惜破家舍财为他周旋和保全,堪称义烈慷慨的友人典范。因此,罗隐还特地做了一首《登高咏菊尽》以志纪念,这位互为肝胆的江西抚州名士李公甫:“篱畔霜前偶得存,苦教迟晚避兰荪。能销造化几多力,不受阳和一点恩。生处岂容依玉砌,要时还许上金樽。陶公没后无知己,露滴幽丛见泪痕。”因此,当日后罗隐得以奉命招募山野之中,具有倾向太平军主张和理念的士人之后;就顺理成章派人邀请这位已经避居江西建昌资溪的友人,也是滕王阁缔造者滕王李元膺之后裔的李公甫,出山为太平军效力;而从最初的特任编撰,文学教习、道藏审编,一直做到了专管道箓和条规的宗务科左司正。虽然谈不上特别出类拔萃和杰出,但也是四平八稳的一时前程无量。却不想会卷入这等天大的事态当中。一时间,作为曾经担保人的罗隐,纵有百感交集而千言万语尽在心中,却只化作出口几个字:“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啊?我思来想去琢磨了许久,才慢慢的想明白了。”披头撒发的中年人李公甫,慢慢的抬起头来:“这是那人一心缔造的新朝,是那些泥腿子得活的新朝,那些铜臭商贾如鱼得水的新朝,那些微贱吏务杂学得以大用的新朝;唯独就不是我辈士人所盼,弘扬圣贤、经义之世的新朝啊!”“但是如今天下格局既成,人心思定;我辈也唯有退而求其次,只要有一线机会,令这位好法墨而崇尚暴秦之道的主上,稍有警醒而不再固持下去的话,总就还是能够回到圣言大义的天下正轨啊!”“你这是什么意思?”罗隐闻言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自然就是这个意思,”头发披散而难掩拷问受刑痕迹的李公甫惨声道:“只可惜那些人也太不堪用了,想必,这也是那位王上天命在身而合该气数不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