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颠簸中有些昏昏然起来的阿史那思力,被突然停顿的大车一下子就甩到了车边上,又一个咕噜的爬了起来。就见那位驭手赶紧上前拉起他而大声嘟囔道:“前路被堵了?。。抄家伙,赶紧掉头!”“介。。这。。是怎的哩?”阿史那思力一边口中问道,一边却是将手中的猎弓举了起来,手脚麻利的完成挂弦搭箭,依身抵靠在遥遥斜举向上方做出待射的架势来。却见前方路口隐隐然有一点点的烟迹冒起来了。而随着驭手驱使骡子掉头吆喝声,前方路旁枯黄泛白的草丛中,也突然悉索声大作的翻倒下一片,一下子就冲出了好几个衣衫褴褛,却举刀舞枪的身影来。阿史那思力不由的本能反应的手起弦落,就有一个冲出来的身影应声而倒,又滚落在尘埃当中与另一人绊倒翻滚成一团。而将鞭子抽打的啪啪作响的驭手也不由侧过脸来赞叹一声:“你这胡马子不错!”“哈。。还。。。行。”阿史那思力不由憨厚的抽了抽脸,却是手眼不停的再度搭弦放箭,顿时正中又一名贼人的臂膀,而令其侧身扑地。于是剩下三名贼人也不由为他的气势和准头所摄,而不由相继放慢了脚步转而去搀扶受伤者;而让驭手完成了最后掉头的一点弯半。他也好歹是是带领过一个拥有五匹马,一头牛,三百头瘦羊,男女老幼十五丁口帐落的小头领。但至少也是在与别部的水(源)草(场)争端中见过血,也套过野马猎过黄羊,过冬前和开春时带着族人击退过,觊觎牲畜的饥饿狼群。虽然平时只能靠吃黑麦糊糊和酸臭**、半生不熟毫无滋味的发黑风干肉来果腹,几卷粗毛毡和一件羊皮大氅就是全部人最值钱的物件。以至于他这般年纪都穷苦潦倒的讨不上老婆,而只能指望部落征战时来抢一个;但是基本生于马背射猎的基本功还是没落下的。只可惜他这一身还算精湛弓马射术,在太平军刀枪火器错落的阵列面前,也不过是草编纸糊的玩意或又是螳臂当车一般的事物,而还未冲抵近前就先被杀伤的七零八落,肝胆沮丧;如今,也只能拿来稍加对付一下这些流寇路匪而已。阿史那思力如此做想着,又重新跳上了开始加速小跑的骡车。这时驭手也腾出一支手来,端起那具小弩按在腿上一靠一拉就上弦放矢,将重新追上来的最近一名贼人迎面射的扑倒过去。于是,剩下两名贼人见状也不由彻底丧失了胆气和斗志,像是野犬一般哀叫了声就转头重新逃回到了草丛中去,又在一片翻倒的动静当中越发远去了。于是,这两本待退走的骡车也在满身汗津津的大骡子,老不情愿嘶鸣声重新转头回来。又在阿史那思力的持弓掩护之下,那名驭手飞快查看了扑倒路上的几具尸体,再从路中拖开到边上去。并将其所持的刀枪武具都收拾了起来,一并堆放在了大车空位上算是事后的证明,这才重新驱车向着前路而去。阿史那思力这才有心思和余裕,用不怎么熟悉的腔调开声道:“帮、、榜告上。。不。。不是说,境内都被肃清了么?”“陆上的确被肃清了的差不多了啊!”这位年纪不大自有一番干练气度的驭手,却是摇摇头像是在甩脱什么烦扰道:“可是先前庐州本地的水营未战先溃,现在在巢湖里逃散的到处都是,如今仗着边地水泽芦荡的遮掩藏身;此辈饿极了也会跑出来打家劫舍或是干些铤而走险的截道勾当,还得费些时日才能收拾干净呢?”“不过你且宽心,咱们这般的情形平日也是不多见的;今个儿实在是不凑巧,若我不急赶路再从镇子里多捎上两个人来,兴许他们就未必敢于动手了啊!”“拿。。那便好哩。。”阿史那思力不由点头称道,这种场面在塞外草原上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每一次部帐争端和兼并过后,或是因为灾荒在成的动乱,或又是季节性的迁徙过程当中,总会制造出许多这般的流散在外的强盗、马寇之类。至少在被饿死或是被人争斗中杀死之前,他们会想草原上游走求生的的孤狼一样,毫不犹豫的尾随和袭击每一个,出现在他们视野当中的落单行旅、路人和老弱较多的迁徙部众。直到某片区域内的大部落突然崛起,而在快速而迅猛的争战中,将大小部族、帐落都统一在某个大联盟的旗号之下;这些游荡草原上的马贼流寇,才会有所平息和销声匿迹上一段时间。但是一旦这个部落联盟的共主遭遇意外身亡,或是在南下的抄掠当中遭到重大或是惨痛的挫败;那又将掀起新一轮的大小部落相互侵并厮杀的血雨腥风当中去。而在最终胜利者决出来过程当中,又会重新制造出更多各种马贼流寇的源头来。这就是塞外草原上的脆弱生态和粗放经济体系,所无可避免而又格外短平快的治乱循环周期。相比之下,在唐地这些太平贼的治下,就只有这些小猫两三只的剪径之徒,足以称得上是长生天庇佑了。就在这名驭手与结结巴巴的阿史那思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时候;颠簸踏踏的车子前头突然一下子就变得开朗起来,而露出一个土垒木围栏的庄子边缘了。然而,在庄子外相对宽敞道路两旁的那些大树上,却赫然悬挂着一具具新旧不一的尸体。每具尸体上还依稀可见钉着布条书写,却因为风吹日晒雨淋而有些模糊的罪名。其中最多见的就是杀人越货的罪行。如此时不时的成排错落着,在风中轻轻摇曳着;就仿若是在夹道欢迎(警示和威慑)着每一个途径与此的行人和旅客。见到这一幕的阿史那思力反而是越发的放心了。毕竟在他所生息的瀚海大漠边缘,处处不毛和遍地盐卤的荒草之地,难道不是那些能够用更多各种敌人头颅来装饰的部帐,更加强大也更能够保护自己的部众么?“我倒要在此多谢太平贼了?”而在他们路过的这所庄子里,一名儒生打扮的男子叹息道:“虽然此辈抄了我的故里,令无数父老流离失所奔徙他乡;但是也总算结束自贼军乱境和广陵生变以来,地方宗族乡党与邻为堑,相互争攻侵轧于道路的局面啊?多少敦睦亲善之里,就此成了世代血仇了啊!”——我是终结的分割线——而在淮河与泗水交汇处名为白水塘(洪泽湖前身)的大湖之上。别号“老螃蟹”的黑瘦船头也刚刚查点完满仓新收的碱土,也就是用碱篙子晒干烧成草木灰的结块。这东西也是如今淮上三镇地方最大宗的出产之一;不但藩镇上下在奔走筹办,就连民间也在私下交易不断。因为作为原料的碱篙子遍地都是实在数量太多了,而且重新生长的又快,收集和加工起来也是格外的简单。但是如果装车送到河口私自设立的野市上,却可以按照不同以物易物的比例,直接换回来相应的粮食布帛等物。另一方面,这玩意在太平军治下也是广泛使用的重要原料。不但于民间的面点发酵和加工上极有用处,同样也可以作为三酸两碱为核心的初级工业生产上的催化剂之一。因此,不管出产多少都像是海绵吸水一般被迅速消化掉。因此,“老螃蟹”只是用了一百多匹粗布和十个带盖的铁锅,就换来这大半船的碱土块。而只要他能够行船离开淮河入海回到南方的胡豆洲之后,这船上两万多斤的碱土块,就可以按照一斤十文的落地收购价,重新变成相应的太平新钱,或又是等价的海盐、铁器,或是其他东南特产。这也是大都督府对于他们这些,最早一批参加过军需输运有持之以恒报效的海上人家,变相提供的福利和具有优先权的机会使然。当初老螃蟹也因此得以从昔日的东家——安南船商胡列那、胡静水兄弟手下,自立门户出来成为了诸多岭外新兴的小船主之一。然后,他依靠从广府竟拍下来的一条两百料的海船,跟在那位闽中大豪索罗孟老爷的身后,做了几年广府到江东沿海的贩运生意,把小船变成了大船,一条旧船变成一大两小的三条船;如今分别行走在广府到福州、福州到越州的短期航路上。然后眼见得太平军全取了江东之后,原来具有一定风险的异地贩运生意,也变成了相对稳定而细水长流式的人货航运生意;他却并没有因此想其他人一样的安生下来,就此成为诸多坐而食利的殷富人家之一。反而是借助上了昔日结下的一点渊源,找上了那位神通广大而生意面很阔的索罗孟、索大东主;争取到了这个在北方沿淮地方的民间,贩运碱土的新生意门路。虽然比不上的大宗的官方往来,但是哪怕是捡点边角落下的残羹剩饭,也是足以让他受益无穷了。因此,除了最初一次因为缺少经验和保管的手段,让贩回来的碱土在风潮中被打湿浸透,导致亏了一船的货之外;其他几次不但迅速把亏掉的本钱赚回来,还额外的获利不少。因此他已经开始盘算着买下第四条船了。因此他在专程走访了东南沿海的福、泉、温、明、越、杭、苏州和常州的地方大小船厂之后,最后看上了一条正在修造的五百料新式剪头船;为了交上定钱他已经倾尽积蓄和身家了,为此还专门在海神庙中起愿,就此不吃酒不饮宴不去行院云云。。。。而依照他的估计这一船贩运回去,出了折抵掉行船所费和各色人手的工役钱,最少又可以偿付下新船四分之一的作价了。而等到新船入手并且招齐人手之后,他就可以尝试跟随索大老爷为首组成的船团,跑上更远一些的航路。比如,跨海前往倭国和新罗、渤海等外藩之地,最不济也把生意做到河北去,而不是只能在这个近岸的河海之间小打小闹的来回奔走。然而他正在盘算着是否还要接着风潮,再向上游行驶一段,好将船商剩下的空余也给装满。只是当这艘船驶出了白水塘的水域,而重新进入淮水之后不多久,老螃蟹就突然听到了桅杆上吊斗里负责观望的水夫,开始一边敲钟一遍四声叫喊起来:“船,有好多船从上头过来了。。”老螃蟹不由豁然一惊,连忙拿出一支自己重金才从官方弄到,磨损严重的白铜单眼咫尺镜,对着远处上游方向努力眺望过去;随后就见到在隐约雾气未散的江面上,赫然找到了许多缓缓顺流而下的大小船只,以及在船上隐约印射出来刀兵和甲械的反光。老螃蟹见状当即失声道:“不好,这沿淮怕是要开战了。。”“船头,那咱们赶紧放流出海吧。。”其中一名搭伙多年的部下连忙道:“不,咱们这就行船去山阳。。”老螃蟹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毕竟他也略有所知,在如今的淮上三镇被打的节节败退之下,也就只有位于淮水上游的蔡州军,具有相应横行淮水的需要和能力了。而此辈在陆上横行无忌的情况下,需要出动船运来输送的目标,也就变得十分明了了。然而,又过了不久之后,桅杆上再次有人叫喊起来:“船主,那些船更近了。。此辈开始划桨加速了啊。。”“船主,我们还是赶紧转头放流出海吧!”另一名部下连忙劝说道:“咱们船小人少,怕是逆势跑不过了那些船了啊。。”其他人一时纷纷附和道:“不,我们就去山阳!”老螃蟹确实愈发坚定的喊道:“大不了就把仓里的碱土都给我倒了好减重。。”“船主,万万不可啊。。”“那可是作价及百贯的生意啊?”“那是您的心血和本钱啊。。”其他人一时连声叫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