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眼睑,细长的睫毛如羽毛般敛住她的心事,等缓解了疼痛,再抬起眼眸时,那潋滟的波光中早就不现那股悲伤,反换上了清浅的笑意,“不知夫君想和妾身谈什么?夜寒霜重的,不如去屋中相谈,这毕竟也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她言语中清寡的讥讽,透着淡淡的失落,着实像一个深闺怨妇。
司夜离静默一瞬,敛尽了眸底的嘲讽之意。他四周散发的山雨欲来的威压气势,唇瓣的冷讽,眸若寒潭,微微蹙起的眉宇,都显示着对她的极其不耐烦。
朝夕微微一颤,怔了怔,出神般望着眼前的人。那眼底的戾气和厌恶不似装出来的,但那世人眼中那个温润如玉、嫉恶如仇、关爱百姓,便是刀架在脖子上都能浅淡如云,笑罢今朝的人。这样展颜露色、内敛深沉极致的两个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大可不必。”司夜离冷峻的面容上不容置疑的拒绝了她。不容她退却,他的手捏住了她的下颌,促使她鬓角的珠佩一阵环伺轻颤。他的手劲不似他的人那般温雅,迫使她只能看着他,聆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宣白。
“你听好了,今日这番话我只说一次,且你记着也好不记也罢,都不容许你再做出今夜之事。否则,无论你父亲手握重兵,还是你有皇上钦赐的谕令,我都必将让你万劫不复。”
朝夕被他的话一刺,似才抬眸看清了眼前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似才看清那温雅的表象后,他狠厉的心,与那决绝的铁腕。
他眯了眯眼,敛眸说道:“不要以为你嫁入相府就妄想当夫人,我可以在外人面前给你这个颜面,但你若不要,非要闹出点是非,传到你父亲那里,那就看看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他像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媚恶魔,又像是从地狱而来的阎罗,紧紧的扼住她的命脉。他以为她是世人眼中那个胆小如鼠的女子,才敢警告她,却不知她根本不屑他的警告。
他的眸中倒映出她看似乖顺,微掩的睫毛下却有一股极淡的轻嘲之意,他的指掌又迫紧了几分,直到她的下颌深红一片,但不管他怎么弄痛她,她都像是个感受不到疼痛的瓷娃娃。一般人又怎能承受他用足了八分的力气,而她,即使痛到极致,也不过微微敛眸,蹙起的眉宇显示了她也是会疼的,那就让他看看,她究竟有多能忍。
“你最好祈祷晴语会没事,否则你在相府的日子会更难过。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今日该娶的人就是她,我只是可怜你,所以你别妄想能赢得我的心,而想除去她。别在我面前耍诡计,我不会爱上你,也不会来你的院子。你会成为相府人人尊敬的夫人,这是你的身份该得到的,但仅此如此,其他的,你别妄想也最好别想。”
猎猎袍袖甩开女子,狭长的凤眸轻鄙地掠过她。新婚之夜她的丈夫给她上的第一课却是让她安分守己,别痴心妄想。她与兰晴语只有一面之缘,她又有何理由会去害她?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善妒的女人,连这点容忍量都没有。她想开口解释,可是又能解释什么?解释她是无意中经过,解释她没有出手害人,怕在他眼中都是多余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望着那徐徐暮色中融身在暗夜中的修长身影,扶着廊沿的纤白玉手微微颤抖,唇角微抿。她跌坐在廊凳上,脊背传来的痛感丝毫不能减轻心底压抑的翻搅痛楚,喉咙一甜,呕出黑色的血水,在衣襟上开出蜿蜒艳丽的红梅,宛如傲视飘逸的群蝶,乘风拘洒飞去,挣脱这幽暗的牢笼,远离这腥风血雨。
司夜离,收起你那可怜的微薄的同情心,你不过是为此而挣得了美名,不用那么冠冕堂皇的找借口,处处为难,其实根本就是不想她霸占着嫡妻这个位置。今夜发生如此多事,想来,若不是你,便是有人等不及要为你腾出这个位置。她已处处小心,思来想去这许多细节,并未沾染许多物事,喝下的酒也多数都吐了出来,却不想还是敌不过别人的算计,究竟是谁要害她?
她想出声,喉口干涩的只能呕出更多的黑血,霜雪未降,她的身子已倾寒入骨,白色的狐裘大氅裹不住冰冷到骨子里的寒意,她最怕冷,所以最想偎着温暖。可是温暖那么遥远,怕是此生再不得。泠泠风声中,她仿佛听到了那细碎清朗的笑声,那双只比她大寸余的手执着她小小的手掌,“我教你唱天高高,你就不怕了”……
天高高?天高高是什么?她歪着小脑袋,和他坐在蔓草堆砌的高隆上,弦月笼挂在枝头,一望无垠的漠漠浩瀚中,是他微扬的歌声。歌声倾泻,如珠如玉,丝丝入盘,絮扣铮铮。端得是一匹上好的丝绸在指尖细细帜就,滑润柔软。又如微风抚耳,歌声干净清澈,像泉水在山涧间脉脉流淌。她听得如痴如醉,在这孤寂的冷夜中似有一盏明灯燃缀在心头,令她只要一想起这首歌,便能赶走心底的恐惧。
那时她还小,并不能体会歌词的意思,只能用心记着,只知道这是首希望之歌,至少对她来说是。
天高高,月弯弯,微霜初雪絮飘渺,卷帷孤灯泪痕残;将军此去,不知归期,保家卫国守边关;夜无尽,灯沧澜,小楼阁前竹青衫;终能安邦定四海,春风细雨还复来……
唇角敛起浅淡的笑意,她的身子被无尽的黑暗笼罩,敛尽无尽的落寞。微瞌的鬓角跌碎了一地的风华,朦胧的眼底再看不清这融融夜色,惊起残碎的落叶在风中袅袅娜娜漾舞,坠堕入无边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