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霜雪如落梅,拂了一身银白冷屑,执明捧着一包点心回到神宫,捂在怀里,暖在衣下,生怕冷了似的,匆匆进了屋。
点心,都是人间市集新出炉的一笼,用雕花的小碟装着,再放入垫着小炉的食盒中,即便是冰天雪地,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凉。
敖洵突然说想吃这些小玩意儿,他自是顺着他的意的,在雪谷中待久了,每日吃的都是相差无几的饭菜,也没什么好东西,难得他有胃口,他特意去买了好几种。
正欲亲自送去敖洵屋里,踏出门槛的前一刻,却忽然顿住。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霜华殿中蜷坐着的单薄身影,厌恶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求生的期望。
他居然萌生出一丝心虚来。
望着霜华殿的方向,莫名地有些忐忑。
还是去看一眼吧。
别真死了。
他朝庭中扫了一眼,积雪徐徐隆起,凝出了人形。
神宫中没有侍者,只有借着宫中些许灵气修炼的雪妖。
雪妖抖了抖身上多余的冰渣,颤巍巍地走到阶前,躬身叩拜,悉听吩咐。
“将这些点心送去敖洵殿下那儿。”
执明将手中食盒递过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离自个儿远点,别把点心冻凉了。”
雪妖道行尚浅,还不会言语,只低眉颔首地接过了食盒,依他嘱咐,端得离自己的身子尽量远些,颤巍巍地起身,沿着冰雕的游廊走远了。
执明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而朝着霜华殿走去。
一想起陆君陈那张日渐冷漠的脸,他就莫名烦躁。
无数个夜深人静,他站在其榻边,都想掐死他了事,可每回也就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思来想去,还是算了。
陆君陈的底子比他想得还要弱,本以为仙门教养出的人怎么说也比寻常凡人结实些,哪成想动不动给他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
诚然取心头血也是原因之一,但他这些年也想了不少法子把人从鬼门关拖回来了。
他记得这人从前不是这样的。
会同他争执对错,善恶,会为了逃回苏门山绞尽脑汁,一次次地惹他勃然大怒。
在生死关头,会想要活下去,拼命挣扎,而不是带着重伤坐在墙边,连自己会不会冻死都懒得管。
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麻烦。
胡乱地想东想西,不觉已走到霜华殿前。
殿中烛火幽暗,冷清得像是沉入永夜的深渊,霜雪飘零在檐上,久积弥厚。
他没有听到里头的动静,想着人或许已经歇下了。
破门而入?之前好像太凶了些,诚然是陆君陈不识抬举在先,但他一个活了千万年的神明总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凡人小子一般见识,就显得格外幼稚。
他想了想,还是先叩了两下门。
雪夜岑寂,屋里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他细听,这才发现里头连一丝气息都觉察不出了,顿然变了脸色,一掌劈开了门。
轰然一声,震得殿中石柱震颤连连。
终年不熄的长明灯在骤然掀起的风声中几欲散去,这宫殿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清。
榻上冷衾寒褥,早已人去楼空。
执明的脸色因恼怒而狰狞扭曲,森冷的杀气笼罩着整座霜华殿,吓得附近所有雪妖瑟缩在墙角,不敢动弹。
陆君陈被抓时就孑然一身,在雪谷八年,随身的也没多少东西,以至于他翻遍了霜华殿,也只找到因仓促离去而没有及时带走的一把佩剑。
平平无奇的灵剑,在他手中铮鸣作响,剑灵被杀气击得粉碎,凛凛剑气溃不成军。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下意识地攥着剑疾步奔出门去,神宫周围是有禁制的,且陆君陈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应是走不远的。
不急,不必急。
这么默念着,脑子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在附近的几间宫殿里找了一圈,就是不见人影。
他愈发烦躁,再回到霜华殿,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空屋子。
没有人回来,就像从没有人来过。
他心烦意乱地夺门而出,回过神已经站在了敖洵屋外,窗门紧闭,灯火亮如昼。
他抬起了手,却迟迟未能推开这扇门。
踟蹰须臾,终还是转身离去。
他召来神宫门外的雪妖,向其打听陆君陈的去向。
本以为人不可能离开神宫,可那雪妖却道他出门后不久,便瞧见陆君陈朝着东边去了。
执明的脸色沉得厉害,即刻乘风而起,逆着风雪,朝东边掠去。
雪谷只有东西两条路,朝西的那一条,乍一眼看去似乎能顺利通往谷外,而东边那一条,则通往“死路”,令人望而却步。
无论那一条,都走得不容易,对于陆君陈而言,能走到哪里都得看造化。
据雪妖所言,陆君陈离开神宫已有两个时辰,看这雪势,比起他能不能逃出雪谷,冻昏可能反倒更大些。
执明一面追一面留意路边可有人倒下,悬着一口气追到了寒潭。
风雪早已盖住了脚印,只一件大氅落在岸边,几乎被雪埋住了。
他快步上前,将其拔出,白雪簌簌而落,露出其原本的模样。
这狐毛大氅,是他给敖洵准备的御寒衣物,如今落在这,是谁为陆君陈指的路,根本用不着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