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谷的夜,比其他地方都要静上几分,说不清原因,就是让人心安。那三山一湖似乎将整个尘世都隔在了外面,她好久都没有如此心安过了。
只是……
阿卓垂下眼眸,坐在里屋的黑暗里,不声不响。灯刚刚被她吹熄,一缕白烟从灯芯上升起。
这临湖而建的屋子很大很宽敞,本是百里弈师徒三人所住,现下住了六个人,竟也足够。薛远与楚中天被安排与小九并肩睡一张很大很宽敞的床榻,而阿卓单独一个屋子,言子清睡在靠近外厅的屋子,以便随时能照看躺在外厅床榻上的薛靖七。
隔壁的三人睡得正酣,两床被子早就踢到了地上,小九的腿搭在了楚中天的腰上,而楚中天的胳膊搭在小九的脖子上,只有薛远裹着被子远远贴墙而睡,还维持着良好的形象。
阿卓静坐了片刻,起身铺了被子,准备解衣入眠,却忽闻有人轻声叩门。
“进来吧。”阿卓轻声道。
言子清一手轻轻推开门,另一手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放在桌上。
“言姑娘,这是……”阿卓有些发愣。
“每晚大家睡后,我会悄悄给你,你喝上几天,就不会时常腹痛了。虽然你不愿我为你医治,但身为医者,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却什么都不做,我还是无法说服我自己。”言子清声音极轻,却又十分认真。
阿卓闻言有些动容,哑然失笑。
“多谢言姑娘。”阿卓诚恳地冲言子清笑笑。
“应该的,”言子清淡淡一笑,轻声道,“快喝吧,我把碗拿走。”
阿卓点点头,端起碗来,一口气饮尽,将碗递给了言子清。后者冲她一点头,便带上了门,转身离开。
时间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有的时候,一天一夜能发生很多事,甚至会改变很多人的一生,有的时候,很多天都很平淡,时间好像忽然拉长了,又似乎转瞬而过。江湖乱起来的时候,天地八方皆乱,不同人在不同地面对着不同事,皆提心吊胆,命悬一线,彻夜不能眠;江湖一旦静了下来,便像漫长的梦一般,四方皆静,平淡得让人不敢相信自己还身处风雨飘摇的乱世中。
薛靖七还未醒来,言子清在灯下看医书,楚中天坐在屋顶望大湖,易剑臣扬鞭策马奔赴塞外,楚子钰潜心修武,百里弈在思考解毒之法,青龙在等人,陆夕颜与叶陵还在梦中,容尘在陌上花海看花,杀手负剑策马欲会合。江湖会平淡一阵子,但绝不会一直平淡下去,就像缓缓拉开的弓弦,总会有一支箭,破云而来,将一切平静都击碎。
百草谷求医的第四夜,云飞月出,万籁俱寂,薛靖七颈前的玉坠有微光在流转,白皙修长的手指动了一下,散去多日的神识在重新凝聚,她微微动了下眉头。
执着书卷立于窗前望着夜空冥想的江少右,忽闻身后灯花爆裂,转身回看,灰烬在火焰中燃着,灯花零落,他微微蹙起了眉,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他真的会输么。
第五日,天高清远,旭日温暖。
言子清端坐在枫木案前,手持一卷医书看得入神,一炉熏香悠悠然升起来,香烟极细而直,直升至一定高度才忽地散开。这是因为安静,初冬的清晨,没有一丝风。
香烟忽地散乱了,同一时刻,言子清抬眼看向了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的楚中天。随着他一掀帘子进屋,透入了带着水气的新鲜空气。
楚中天总是风一般来来去去,哪怕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他也有安静下来的时候,要么是坐在床边望着薛靖七的时候,要么是坐在屋顶或树上望向远方的时候。
少年如风。
“打扰言姑娘看书了么。”楚中天站在门口对上言子清的目光,有些尴尬。
“没。”言子清看着他淡淡答道,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便继续低头看书了。
“你继续,我……我来看看小七。”楚中天笑着,轻手轻脚挪到了言子清身后,薛靖七床边。
正静静地凝望着薛靖七的楚中天,忽然发现面前之人的手指竟然动了动,他悚然一惊,按捺不住内心的惊喜与激动,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颤声道,“小七!小七你醒了!”
言子清被楚中天突如其来的喊声给吓到,她立刻起身凑到床前。果然这么快,就能醒来了么。
楚中天感觉到手中握住的手指不再冰凉,而是有了些许温度,又见薛靖七挣扎着,缓缓睁开了双眼,他感觉自己要哭了,明明很开心,但是却想掉眼泪。
“老爹!阿卓!小七她醒了!你们快来!”楚中天放声大喊。
薛远与阿卓还有小九很快便一个个冲了进来,凑到床前。
薛靖七睁开眼睛后,依然很安静,似是看向空处,又似是在看众人,目光并未在哪一处多作停留,眨了眨眼睛,又阖上了眼眸。
众人鸦雀无声。
“小,小七……薛靖七?!”楚中天愣了片刻,急忙去伸手摇晃薛靖七的肩膀,但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把它们都当作了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