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栩推开槅扇,他看见周途疏也正推开殿门,隔着满殿的灯火两人就这么凝视着,忽然又都笑了。
周途疏整理着长案上的劄子,直到手被摁住。
“贵妃又来闹了?”
听问,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是我当初考虑不周,我们的事其实还是应当瞒着她的。”羿栩也无声长叹。
瞒又能瞒得住多久呢?周途疏又是轻轻一笑:“晏国师的卦卜,二郎可有处断之法了?子鼠之男会是祸殃源头,卦应途疏,二郎……”
“天下子鼠之男何其多,晏无端也说了,如果将朝堂之上子鼠属相的臣公都罢黜,这才真真应了祸殃一说。”羿栩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显然贵妃来闹事并不会让他介怀,让他不愉快的是现在这个话题。
“天下子鼠之男何其多,不过只有我,才在二郎身边。”
“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羿栩牢牢握紧了手。
周途疏只是很久很久地,看着那只把他手掌包裹着的手掌,睫毛忽然颤抖:“结果是怎样都好,途疏仍然庆幸与二郎交识,二郎只要答应途疏一件事。”
“恩?”羿栩笑了:“难得啊,你对我终于有所求。”
“贵妃,想为皇后。”
羿栩挑了挑眉。
“途疏从来明白二郎,志在天下,一切人事在二郎心目中都不比权位更重,途疏能相伴二郎走此一程,是命中注定,倘若不能相伴二郎走到最后,同样是命中注定。途疏不觉亏欠二郎,二郎也深知途疏,更加不会觉得亏欠途疏,但途疏此生,只亏欠一人,就是贵妃,所以途疏有此请求。”
“皇后之位,予谁都不关要紧。”羿栩的眉弓尚未成形就已经平复,他拉着周途疏去看窗外,窗外那株梧桐未老,只是到深秋时分,叶色又不可避免的变化了:“权位是事物,我的身边还有最不能或缺的人,我已经是君主了,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人我若保不住,还算什么君主?”
周途疏没看梧桐,他一直垂着眼。
君心难测,但世上恐怕只有他没资格说这话。
他是比羿栩自个儿还了解羿栩的人啊。
三日之后。
一切依然风平浪静着。
晏迟没有再入宫,贵妃没再来福宁宫骚扰,周途疏依然遵守着轮值,陈皇后仍觉天下太平,周太后还是一边茫然着一边野心勃勃,至于司马太妃,当得知后宫仍维持着雨露均沾,但照旧没有妃嫔传出有孕的喜讯后,一如既往的忧心忡忡。
司马修这天兴致勃勃的来了福宁宫。
一扬手,丢了块羊脂白玉给关鹞:“大总管,上回我拿了一块你的寿山石料,是因为我喜欢这类印材,可不是想占你便宜啊,奉还一枚价值更贵重的,你可别在背后说我小话。”转眼又看见尚宫秦氏,司马修吊儿郎当的笑脸就调过去:“几日不见,秦尚宫这气色更好了,看来我上回捎给你的仙芝养肤膏果然是珍品啊,瞅把这肤色滋养得,白里透红,你要不说,谁想到你都四十好几了,还以为是二十出头的年岁呢,啧啧,秦尚宫不嫁人真是可惜了。”
司马修就这么一路聒躁着进去,没谁搭理他也没谁阻拦他。
羿栩老早就听见了响动也只报以个白眼而已。
司马修见礼也不好好见,拱了拱手就自寻了个座椅,一扫殿中人,发觉没一个值得见外的,就开门见山说道:“周全这老东西这段时间上蹿下跳可不消停了,拉拢了不少文臣,打算着反对二哥的官制改革呢,没什么新意,无非是那套祖制不可违的理据,说秘书省、兵部等等要职,不能由武官担任。
鄂举这样的老古板,怎么说怎么还是不愿跟文官打擂台,可更多的武官,当然会珍惜二哥予以他们这难得的机遇,二哥就放心吧,文官和武官的对立已成必然,矛盾一暴发,只等周全摁捺不住先动手,只要他敢指使党徒先拿武官开刀,二哥再出手,就能笼络武官的臣服。”
司马修负责暗中操纵文武对立一事,他是认真胸有成竹:“最好是死一个人,风波闹大,就逼得鄂举他们不得不站队了,就算暂时还不能把周全斩草除根,可也能狠狠断他双臂。”
但如此兴奋的他,看见的却是天子沉重的神色。
听完所谓的国师请见,司马修重重将茶案一推:“二哥,你不会相信晏迟这番信口胡诌吧?什么荧惑星异,什么祸殃将生,他这就是故弄玄虚!我承认,钟离矶也许是有真本事的世外高人,但高人都在世外,钟离矶可是连先帝都留不住的!而晏迟呢?滑州之役,他分明就是克意接触二哥!
晏迟一回临安做了什么事?桩桩件件都在巩固他的权位!他是为了复仇,设计坑死了晏永一家,甚至游说二哥……”
挨了羿栩狠狠一瞪,司马修重重一拳擂在茶案上:“二哥和周郎的事,瞒得住别人一定瞒不住晏迟!子鼠男,所以他才能准确说出子鼠男是一切祸殃的源头!二哥,覃氏可是正在接触周郎的妹妹,一把琴,一幅画,都是通过龚贵妃的手给了龚小妹,这件事根本就是晏迟的阴谋,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晏迟回来是为了复仇,明面上他是为了自己,暗底下他是为了赵清渠满门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