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青完全明白了晏迟这几天的举措,究竟是个什么目的,但他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大将军这是在调侃卑职呢,卑职素有自知之明,称量自己的斤两绝对不够与大将军为敌,更遑论让大将军如此费心?大将军今日这一计……分明是为了鼓舞军士的士气,让军士们明白大将军虽则喜恶难测,却绝对不会为人算计吃亏,大将军之智谋,比喜恶更加深不可测,待三日之后,夺下衢州城,军士无不敬畏大将军的威望,再也无人胆敢以军法军纪为名,质疑大将军的任何决定,数十万将士,便都只会服从将军一声令下,哪怕面前是万丈深渊,只要大将军声称那其实是获胜之迳,将士们也只会怀疑是自己患了眼疾,不惧纵身一跳。”
芳期也顿悟了。
要是晏迟跟别的将领一样,一本正经召集副将、统领商讨战计,哪怕是三日之后夺下了衢州,有马空明等人“作乱”,只怕军中不少士卒还是会相信这并非主将一人的主张,这就会有损晏迟的威望。
虽说,不至于影响平乱,但平乱之后,会不会节外生枝就难说了。
晏迟来这么一手,为的就是让兴国公的党卒再无文章可作。
“军伍之士,本就不应被卷入党争权夺。”晏迟没有否认羿青的话:“兴国公提心吊胆,唯恐晏某借着这回平乱奠定军中威望,利用禁军将士的支持,将他司马一门置之死地,晏某要真要行为此事,岂不等如逼君谋逆?兴国公固然是蛇蝎之心,度我这狂人之腹,但晏某再如何狂妄,总也是有妻有女之人,行事当然要为家眷着想,不能放纵蛇蝎之徒的算计。
在我看来,军中其实不乏忠勇之士,只有少数人为兴国公所笼络而已,晏某行事虽乖张,且也不是完全不顾私欲,不过重用如两位鲁都头这样的忠勇之士,就没想过要利用他们夺权,让无辜者卷入这些是非,凭白无故遭受飞来横祸。
且这回平乱,取胜不难,难在是如何减少创损,将士们虽视马革裹尸为荣,可作为我大卫的勇锐,亡于皇族内乱原本就让人扼腕叹息,然则要减控创损,务必会纵溃附逆之军户,羿副将应当明白,只要有马空明这起子人从中作梗,就无法做到以最小的创损,平息此场突然而生的变乱。”
胜虽胜,但也是以无数将士的性命,换来的惨胜。
羿青的脸色变了变,又是长叹一声:“大将军用心良苦,卑职仍是太狭隘了,确然,这回变乱,附逆之军户本是原出有因,虽依国法卫律,此乃十恶之罪不容宽敕,然真要将叛军统统剿杀……我方必多创损,这么多的军力损于内乱,实确让人痛心。”
鲁汾已经旁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就想说话了,营帐里就忽然“卷”进来一个人。
是鲁秀。
他刚才已经在帐外听了一歇话,倒也没人阻止他听墙角,反倒是有人交待他大将军未准他入帐,可这时鲁秀也着实是忍不住了,一阵风般的卷进来,就是铿锵有力的一个单膝跪地:“卑职以为自己足够谨慎,没想到还是鲁莽了,大将军放心,日后大将军的军令,即便是令卑职当场摘下自己的人头,卑职要是皱一下眉,就不算个大丈夫男子汉。”
晏迟一挥手:“起来吧,人到齐了,那就听听我怎么计划一战即夺衢州城,明日鲁秀你所率的都部就要出营先发,还得趁早养足了精神。”
鲁秀本就不是个固执于虚礼的人,闻言立时起身,见让他这么快就心悦诚服的大将军踱步至那张硕大的地势沙盘前,鲁秀也赶紧跟了过去。
芳期还从没见识过沙盘“演兵”,自然也要凑一凑热闹的,过去一看,只见黄沙堆出的山川土岭,黑白二子摆出的河谷水系,红色小旗标志中城中重要建筑,细看可见旗帜上细笔写着墨字,晏迟将手中的一支箭矢,指向一面旗帜:“这里是官仓,但秋粮已经运交了朝廷,想来羿槐只能通过强征民粮的方式积攒军需,商用的库仓一来容量不足,再则颇为分散,不便于调兵看防,所以他的军粮,应当是集中在官仓。”
羿青颔首道:“卑职曾经去过衢州,见识过此城不愧有四省通衢、五路总头之称,且水系十分发达,故商用的囤仓都集中于漕运码头左近,多半都在城郊,而衢州之东与婺州相接,羿槐料到我部必将主攻东门,衢州的兵力本就不足与我部对抗,羿槐肯定不会再分兵看防粮资,只有将粮资集中于官仓才最便利。”
“我军若正面进攻衢州,与羿槐逆部硬碰硬,虽说攻入城中是早晚的事,然伤敌一千,必损八百,如此大的伤亡于全局不利不说,还会给足羿槐撤走的时间,虽然说哪怕他们将粮草运出衢州,朝廷亦会分派粟米予衢州的百姓,但来往之间,着实要经太多过场,衢州父老担惊受怕一场,恐怕在新岁之前还得忍饥挨饿,终是凄苦,所以我盘算着,不能让羿槐带走一粒米。”
听晏迟这样说,两位鲁都头都是重重颔首。
“我们这场仗,要打羿槐一个出其不意,擒贼先擒王,羿槐虽只是个自立的衢州王,姑且还算个匪首吧,鲁秀、鲁汾,你们两个看这里。”
晏迟手中的箭矢一移,指向的却是一座山川。